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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陆鹏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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筹办北京知青赴内蒙古临河县插队五十周年纪念庆典倡议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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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4-3-26 14:41:00 | 只看该作者
 

                 乌加河畔牧马纪事  陆翀/文

 

                              一

 

    1965年8月9日,是我们响应号召,告别北京,赴内蒙古临河县插队的日子。直到1972年3月选调到包头教书,我先后在丹达木头公社永清一队和五星公社团结一队、二队落户生活了七年半。光阴荏苒,时过境迁,回首往事,不免五味杂陈。

    大凡认识我的人,知我文弱,恐怕都不会想到我能在1968年春,自荐当马倌。然而,我居然真地当上了马倌儿,在乌加河畔放过两年马。

说起这段插队生活,还要从 “壮别天涯未许愁”的慷慨激昂,变成“慰家却报平安多”的落寞迷惘之后说起。

    至今难忘刚下乡时那次参加劳动的情景:全村男女老少,围坐在玉米棒子堆成的金灿灿的小山四周,用手工剥玉米粒。“金皇后”“白马牙”(玉米的优良品种)硕大、丰满;场面上洋溢着丰收的喜悦。然而,当发现一向自以为有抱负的我,此时此刻,最大的价值,就是用手指从棒子上剥下最多的玉米粒;而实际上,即使努着劲儿,我也远没有白发的婆婆和半大娃娃们剥得多剥得快的时候,心中潜滋暗长着焦虑和失落。——在记工员的手册上,分明写着一个劳动日的薪酬:壮劳力,十分;妇女,八分;半劳力(老人、娃娃),五分;知青,七分……

起初,村里的青年人,好奇地围观知青刷牙漱口;后来,知青没钱买牙膏,省略了洗漱的程序,而村里的青年人渐次以刷得满嘴白花花为时髦。……想象中的田园诗,只剩下鸡鸣犬吠的喧嚣;映着天光的清水塘,原是沤麻的臭水坑;天真与无知,淳厚与懵懂,……其实很难界定;从今以往,知青将要和当地社员一样,终朝每日从事最原始最简单的劳作,年复一年重复着亘古不变的“稼穑”:提耧耙磨,锄草间苗,担土平地,垒堰挖渠,安瓜点豆,吆牛断马,挑杈子拉庄户,举刨镢刨茬子,挥木槌打坷垃,……而“大有作为”,就是努力争取从七分工,挣到十分工、十二分工——一种莫可名状而又实实在在的落差,耿耿于怀。

    一九六六年八月,文革席卷全国。我也曾义愤填膺地呼吁:“零散插队,就像漫滩撒下的草籽,萌蘖着小农经济,私有观念,……生活在集体户,我们整天听到的是‘吃分,穿分,指分过,老婆还靠分娶过!’,看到的只有我们的工分,我们的自留地和那口寄托着吃肉希望的猪!” “如果把挣工吃饭当作我们安身立命的准绳,我们情愿把这个饭碗砸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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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4-3-26 14:42:00 | 只看该作者
 

    一九六七年七月九日,人民日报发表《坚持上山下乡正确方向》的社论。一些志同道合的知青联合起来,主张“造反不造经济反,改革不闹回流风”;针对两年来零散插队的弊端,分析农村与知青的现状,提出走“五七”道路,搞“大型集体插队”的改革方案,得到县革委会的全力支持。县革委会讨论形成决议后,责成县安办研究处理,县安办研究具体实施的议程后,派出一名干部与知青代表一同调查、选点、定点……然而,改革势必牵涉到多层面的现实问题,远不是一纸宣言,几页方案,满腔热忱,领导支持,便可实现的。在漫长的进程中,参加“大型集体插队”的知青,由二三十人、减少到十几人;……最后,落脚在两狼山脚下,乌加河南岸,召圪台村的——实际上等于人员重组的二次插队。

    二次插队所在公社的领导,倒是很器重知青,时不时抽调我们到公社帮助画壁画、搞文案、做宣传。筹办、庆祝革委会成立,召开“三干”会,乃至后来成立“群众专政指挥部”,分派我们参加秘书组、专案组的工作。当然,忙活完了,还要回到农田地劳动。公社把工分拨到生产队,称作“运动工”。

    挣了几回“运动工”之后,我更加明晰了自己的未必合格,却又万难变更的农民身份。鲁迅先生告诫青年人:“一要生存,二要温饱,三才谈得上发展。”我必须考虑挣工吃饭的问题了。要在农村“生存”、“温饱”,先得找到合适的营生。老乡说我“有罪没苦”,并非夸我耐得吃苦,分明直言我干不出活儿。如何扬长避短?我想到了放马。

首先,放马无需强健的体能与娴熟的技能;又是个占长的营生,一年干下来,三百六十五个整工,衣食无忧。再者,我可以自学《骡马经》,掌握兽医的本领。有了一枝之栖,一技之长,方可安身立命;从而去圆当初壮别天涯的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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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4-3-26 14:43:00 | 只看该作者
 

                             二


    那是在中午收工的路上,队长王外方万没想到我要求去当马倌,问道:“能行?”停住了脚步。我坦陈了自己的想法,他犹豫片刻,多少有所保留地说:“那就先干着,看看再说。”

第二天前晌,王队长领我去饲养院。我老远就看见拴在圆形马槽上的儿马,时而翘首嘶鸣,时而蹬蹄躁踏。不伏羁络地挣绷着,只扯得系在笼头上的铁锁链,铿锵作响……

待走到近前,王队长拦住我一退身,说道:“当心,这匹儿马欺生,会咬人的!”又安顿我:“每天前半晌、后半晌,你都要牵它到井上饮水。”

    然而,没想到,第一个严峻的挑战,并不是儿马的凶悍欺生。

走进社房,老马倌郭九维一个人立在灶头前,脸朝里,背对着我们,手上端着个料笸箩,正在备料。王队长招呼道:“忙哪!”老马倌没作声。王队长向他引荐道:“这是知青小陆,打今儿跟你放马。”老马倌没作声。王队长好像并不介意,接着说:“这营生他没做过,你得多照应。”老马倌还是没作声,满不待见的神情。我想上前打招呼,却又觉得不是时候。老马倌沉闷闷的,始终没有抬头。就这样,一直没找到打招呼的机会。——此间,分明觉见他冷冷地扫过我一眼,只一瞬;却又好像是一直埋头,专注地拾掇着笸箩里的料豆。王队长倒是司空见惯,丝毫没看出我的尴尬;拍拍我的肩膀,勉励我好好干之后,自以为全都安顿妥贴了,就忙别的去了。

    在召圪台,常听说:“王虎精,魏昭灵,敌不过老郭富不作声”。王虎、魏昭何以“敌不过”老郭富,尚不得晓。不过,“不作声”的威力,我今天从老马倌郭九维身上,着实领教了。

    呆呆地站在老马倌身后,起初,我真有些手足失措。既而想到,自己做出的抉择,自己就得承受所要承受的一切。我索性也来了个“不作声”,转身出门,从集体户搬来了铺盖卷。把铺盖卷撂在社房的通铺上,我的放马的生活就这样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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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4-3-26 14:45:00 | 只看该作者
 

                               三


    生产队放马的有两个人,我所干的,就是小马倌的活计。“小马倌”,又叫“马稍子”,野滩上放马,负责把离群的马赶回来;再就是专门务育儿马。当我把铺盖卷搬回社房的时候,没见着老马倌。撂下铺盖,便去饮马。虽然对欺生的儿马,有几分怵头,还是把心一横,张着胆子走近它。儿马扬了扬头,戒备地瞪着我,惊惧地往后退身。据说,在牲口的瞳孔里,人的影象是非常高大的。我继续给自己张着胆,一把扯住了缰绳。儿马挣绷了两下,竟然听任我靠近它,把它从拴马桩上解下,拉着朝井台走去。

    “扑嗒——扑嗒”,儿马走起来怎么有点儿拐?低头一看,原来是套着三腿绊——怨不得儿马这么顺从地跟我走。“扑嗒——扑嗒”,套着三腿绊的儿马,一拐一拐地跟着我。远处,有人指指点点,我权作没看见。

    汲水的井架,其形状和《天工开物》的插图一样。两根圆木支起的井架上,以顶部交叉的夹角为支点,斜搭着一根丈许长的横木;横木较短的一端,向上翘着,正对着井口,系着个汲水的吊桶;支点的另一侧,横木较长部分的一头着地,下端还用铁丝绑着一块石头,为的是往上提水时,更加省力。我把提上的水,倒在饮马的木槽中。儿马贪婪地饮着清冽的井水,我欣然享受着中国古代科技的余泽。

    放马要等太阳落山。在集体户吃过午饭,我又回到社房,把通铺上上下下,打扫得干干净净。后半晌,又牵着儿马,到井台饮了一次。这回,我松开了儿马左侧后腿上的皮套。右侧的一前一后,仍套着“两腿绊”——又叫“顺腿绊”。解脱了一条后腿的羁绊,儿马感到些许轻松,往来井台的路上,蹄声“嗒——嗒”,走起来也没那么拐了。看我的眼神,也少了几分恼怒与戒备,然而,还是显得陌生。

    午后,约摸五点多钟,老马倌郭九维来了,拿给我一块毡垫,一副笼头,一根红柳杆的皮鞭。仍然面无表情,一声不吭,转身向马棚走去。我也一声不吭,跟着他,打开木栏,放出马群。我们赶着马群,朝着日落的方向,出了村。马蹄杂沓,扬起漫天红尘。我挥动着皮鞭,特别卖力地追逐、喝斥那些觊觎庄稼的逸马。

    直到把马群赶到草滩上,才算歇口气。马群,总共不到三十匹。刚才还东奔西窜的,一点都不安分;此刻,埃落尘净,气清神宁。分散在滩上,或啃食稀疏的点缀着黄色野花的嫩草,或跑到映着天光云影的水洼小啜,或扬首顾盼,或举蹄踯躅,神态优雅。北望夕照中的两狼山,笼着玫瑰紫色的光晕。一簇一簇的枳笈,映着落日的余晖,在晚风中摇曳。我却无暇观赏苍茫的暮色——草丛里的蚊子,成团地叫着阵,猖獗地袭来;抬手从脖颈往下一抹,掌上都是蚊子吸吮的鲜血。

    奇怪的是,蚊虫居然不叮咬老马倌。只见他选了一块干飕地儿,坐下,解下烟荷包,摸出铜烟锅儿,装上一袋烟,划火柴点着,深吸一口,把未熄的余烬,磕在鞋窠落里;再装一袋烟,就着鞋窠落里的余烬吸着,……如是再三,坐在那儿,一袋又一袋地喷烟吐雾。我走到他身旁,坐下,用纸条卷了一棒旱烟,也抽了起来;不时拍打着来袭的蚊子。“等会儿,露水下来,蚊子就少了。”整整一天,老马倌郭九维总算和我说了话,音声不高,透着关切;把我一下子扯近了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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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4-3-26 14:48:00 | 只看该作者
 

时近中秋,静夜生凉。一些马匹开始不安分地走动。大概这地块儿的草吃得差不多了。老马倌站起身招呼我:“活动活动吧!”一边说着,一边指给我一匹白马;我便给它套上笼头,搭上毡垫儿,白马很驯服。我翻身上马,两腿一夹,跟着老马倌,吆着马群,转到另一块草片儿。

乌加河北岸,半农半牧,地广人稀,属中后旗管辖。隔岸望去,好大一片枳笈滩。我们所在的召圪台,位于乌加河的南岸,以农业为主。这两年,近处的耕地沙化了,生产队就带领社员朝远处开垦。一块块形状不规则的田地,顺着东沙窝的边沿,直伸向远处,挤得放牲灵都没草片了。

垄边渠畔,一阵杂沓的马蹄声,划破夜半的沉静。马背上的我,好一似衔枚疾走,趁夜奇袭的战士。我们在靠近东沙窝的一片草地下马;马群分散在草片上,又安静下来。空气好像凝固了,只听到马啃食青草的声音。

后半夜,野滩上实在难熬。虽然知道放夜马冷,出来时添加了衣服;但是,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会这么冷。冻得鸡鸡嗦嗦的我,全然失了刚才衔枚夜袭的体验。老马倌,却泰然自若,倚卧在沙窝的背风处,又摸出了烟荷包……真想跑跑跳跳,运动出点热能,又恐怕惊动了马群,让老马倌笑话我冻得吃不住劲儿。我强装出安之若素的样子,在他的近旁蹲坐下来;暗中,紧抱双膝,瑟瑟地缩成一团,饱尝冻透了的滋味;心里上下翻腾着小常宝的一句唱:“……只盼着深山出太阳!”

“太阳刚从天山爬上来,牧马少年走出帐房外。骑上我的枣红马,带上冬不拉。赶着我的大群马,来到天山下……”歌中所唱的牧马的情景,多么阳光,多么欢快!我同样是放马,却如此栖栖遑遑,狼狈不堪。餐风露宿,苦熬一夜,好容易才盼来个“东方白”。拖着一身疲惫,带着满面灰尘,迎着清冷的晨光,把马群赶回饲养院。

    马不吃夜草不肥,一夜间,一匹匹全都吃了个肚儿圆。回到圈里,等候着人们绳牵索套,驾车拉犁,驱赶役使。想到这些,顿时觉得在滩上这一夜,苦没白受,罪没白遭,内心还真的添了几分成就感。苦则苦矣,毕竟坚持下来了,当了一回男子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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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4-3-26 14:49:00 | 只看该作者
 

                                四


    “知识分子要和群众结合,要为群众服务,需要一个互相认识的过程。这个过程可能而且一定会发生许多痛苦,许多磨擦。但是只要大家有决心,这些要求是能够达到的。”那年月,立身行事,无不从红宝书里寻找根据,坚定信心,振奋精神。反观那时,把领袖的只言片语,当作一句顶一万句的最高指示去膜拜,去奉行,不禁失笑。然而,在我四顾茫然的困境中,老人家的这个教导,真的灵验了。

    几天下来,牵儿马上井台饮水,不再套顺腿绊了。跟老马倌,我也说上话了。十几天下来,我已然骑着儿马上井台,饮过马,还轻抖缰索,绕着村子遛一圈,身后留下一串“嗒、嗒、嗒、嗒……”响脆的马蹄声。老马倌对我,话也多了,有一回,跟我饶有兴味地扯起了“旱羊水马”的畜牧经。还主动教我系“梅花扣”。在马厩的横梁上,把缰绳绾成“梅花扣”,牲口倘若不安生,越挣越紧。

    我常住饲养院,吃饭时回集体户。同组的知青,都很支持我放马。有时错过饭点儿,总是把留给我的饭菜,热在灶头的锅里。这使我非常感动。投桃报李,组里担水拾柴的活儿,我也主动多做些。至于几年后,分别选调回城,各自成家立业,养儿育女,退休赋闲,颐养天年……则是后话。四十八年过去,回望甘苦与共,情同手足的知青岁月,弥足珍贵。

“九月筑场圃,十月纳禾稼”(《诗经·豳风·七月》)深秋时节,庄户登场之后,饲养员要叼空儿铡草,以备冬三月在槽上喂马之需。那一天,我饮过儿马,正用铁刷子梳理它那纷披的鬃鬣,锦缎般的皮毛。老马倌找我去铡草。

    我把铡刀搬到麦秸堆下。铡刀长三尺有余,刀背制作粗糙,宽厚笨重,更显出刀刃寒光凛凛,锋利无比。铡刀的底槽,用一段方木凿成,槽口开合处,镶着一寸宽的铁箍。铡刀的一头有圆孔,固定在底槽一端的铁轴上。铁轴拇指粗,横穿着刀头的圆孔,组成枢纽。刀的另一头装有木柄,双手操持,可以上下扳转。

    老马倌席地而坐,随手搂一簇麦秸,款款握住,入到铡刀与底槽之间。我双手提起铡刀把,心里真有点“二呼”。这把铡刀,用得年长了,铁轴磨细了,圆孔创大了。提起刀柄,稍一摇动,左右晃荡。老马倌握着那束麦秸,侧扬着头,看着我,等待着。良久,见我犹豫不决,不耐烦地说道:“你倒是铡呀不铡?”我紧握着铡刀把,瞄准底槽的开口,缓缓按下,“噗”的一声,根本没铡到底。老马倌放下手中的麦秸,站起身,提起铡刀把,一边做示范,一边说:“看见没有?握紧刀把,一下子铡下去,咔嚓一下铡到底。——看见没有?往下铡的时候,要有这么个‘闪’劲儿!”我说怕铡不准,碰着他的手。他说:“你尽管铡,不要怕,绝对碰不着。铡,一下一下可劲儿地铡!”

    铡草的两个人,一个入草,一个铡草。而站着铡草的,理所当然是我。我提起铡刀,果决地一铡到底,“嚓”,麦秸断出一寸。“再来一刀!”老马倌给我鼓劲儿。几刀下来,我找到了“咔嚓一下铡到底”的感觉。十几刀,几十刀之后,真的摸索到往下铡时的那个“闪”劲儿了。于是,“嚓-嚓-嚓-嚓-”,老马倌一把一把地入,我一刀一刀地铡,草节儿连续不断地从铡刀底槽的另一侧飞溅;“嚓-嚓-嚓-嚓-”,频率加快了,老马倌入草的动作,依然沉着稳健,有条不紊,我操刀铡草就愈发地放开了;“嚓-嚓-嚓-嚓-”,那才叫一个爽!我有生以来第一次发现自己并不笨,挺能干活的。老马倌没说什么,但看得出对我的表现挺满意。

当然,熟能生巧,也能生“骄”。“骄”则轻漫,忘乎所以。有一回,老马倌抱来几大捆谷子的秸秆。。“嚓-嚓-嚓-嚓-”,我铡得又轻快,又利爽,特别过瘾。

    “停!——停!”老马倌气恼地呵禁叫停。我诧异地住了手。原来,谷子秸秆最金贵,是上等的草料。精饲料精加工,麦秸铡一寸,谷秸铡五分。谷子的秸秆,颜色焦黄,又干又脆,极易破碎。不能用蛮劲儿,动作要稳健、精准。我格外用心,一刀一刀地铡着。不禁想到古代军营中厉兵秣马的“秣”,想到了北京稻香村酥皮的“细八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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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4-3-26 14:53:00 | 只看该作者
 

                                五


    深秋时节,在滩上放夜马,老马倌穿着件没有挂面的破山羊皮袄。我穿着蓝色的棉制服,安办发给知青的。棉衣晒得褪了色,棉裤的裤裆间,一片一片泛着黄白色的印迹,那是马的汗渍。

    早已成为灌渠的乌加河,大田淌过秋水,水位跌落,几近干涸。我们就把马群赶到乌加河北岸,那边有大片的枳笈滩,宜于放牧。夜幕垂落,燃起一堆篝火。“校尉羽书飞瀚海单于猎火照狼山”。我油然想起唐边塞诗人高适的《燕歌行》。这平阔的草滩,莫不是诗中羽书飞传的瀚海,单于猎火所照的,不就是我眼前的两狼山!

    老马倌给我讲召圪台过去的故事,在兵荒马乱的年月,国民党骑四师的强横跋扈,土匪快马李三的骄纵凶残……还记得老马倌说,在他八岁那年,家里遭过一次劫难,大半夜闯来十来个骑马的,说不清是兵是匪,进门就搜寻着要吃要喝,还把他家仅有的两升豌豆,全都拾翻出来,喂了马。第二天早上,兵匪上马,绝尘而去,他家被洗劫一空。他和他娘从马粪里,一颗一颗,掰出豌豆,用水洗过,煮熟充饥……

    篝火阑珊,暖烘烘的,有几回,我卧在篝火边睡着了。老马倌心疼我年轻觉多,愿意让我多睡会儿,就不声不响,一个人随着马群,渐走渐远,倒场到别的草片。篝火熄灭,我每回都被冻醒。浑身冰冷僵禁,先得伸展蹦跳一番,才能恢复些热气、活气。紧接着就是找马群了,放马是两个人的事,总不能让人家老马倌一个人忙活吧!

    野旷,月黑,四顾茫然。冷风过处,偶尔,传来凄厉的哀号——那是猫头鹰的叫声,瘆得我脊背发凉……我虽不信怪力乱神,此刻,也禁不住惶惑惊恐。深一脚,浅一脚,跌跌撞撞,不辨西东。有一回,竟然陷落在坟茔墓坑——我当时只觉得委屈,鼻子酸酸的。就这样,漫滩乱转,直奔到晨曦初露。蓦然回首,马群正在不远处恬适地吃草。

    后来,老马倌传授给我一个绝招——夜里,在野滩上找马群,只要把耳朵伏在地面,谛听马群啃食青草的声音,就能辨识马群所在的方位。如此这般,还挺灵验。当然,此绝招并非百试不爽,至少有过那么一次,至今令我“欲说还休”、耿耿于怀……

    那天后半夜,我在乌加河北岸的枳笈滩上冻醒,懵懵懂懂的,按照老马倌传授的绝招,把耳朵伏在湿冷的地上,左耳听罢右耳听,寻寻觅觅。四周静悄悄,除了我自己的喘息和动作发出的窸窸簌簌的响声,绝无马群啃食青草的动静。

    月明星稀,万籁俱寂,连一丝风声都没有。我以篝火的余烬为坐标,借着清亮的月光,辨识方向。想到,入夜时分,我们赶着马群,是从东南过来的,于是,决定朝西北方向去寻找。

淌着枳笈滩湿冷的露水,我走出好远,还是踪迹全无。好几次趴在地上谛听,绝无声响。马群到底倒到哪片草滩上去了呢?再往前走,就是庄稼地了。

    正踌躇间,但见不远处,田边垄堰上,平铺的胡麻柴上,展展地卧着一个人。走到近前一看,原来在那里酣睡的,正是老马倌。再往前看,马群驻足于稻田深处,一匹匹,头也不抬地贪食着田中的水稻,悄无声息,做贼一般心虚。

    河套属黄灌区。种水稻,始于跃进年间。因黄河水浑,故曰“浑水稻”。这里的水稻,不用育秧插秧,一年一季。阳春三月,选择低洼的地块儿,灌足黄河水;男人们痛饮驱寒的白酒之后,挽起裤腿,下到水田,一个个红头胀脸地,左手端着放稻种的笸箩,右手一把一把地抓起稻种,抛撒到田中——这营生,叫做“浪稻子”。“浪”者,浪荡也,言其不经心,随意之状。浑水稻产量不高,稻米油性大,味道香美。稻稗子与秸秆,又是极好的饲料。后来,因有灌无排,导致盐碱化。于是县农业口就明令禁止种稻子了。

    乌加河北岸,半农半牧,地处黄灌区管辖的边缘。滨河地块,仍有不少水稻田。——再怎么说也不能让马群祸害稻秧,践踏稻田。我沿着堰埂跑过去驱赶马群,被我惊醒的老马倌,也赶过来,和我一起断喝驱逐。有几匹马,临走临走,还贪婪地叼上几口……

我们翻身上马,赶着马群,离开水稻田,绝尘而去,就像是逃离作案现场,直奔乌加河南岸。一路上,我忐忑不安,就像是当了回盗贼。

    在村口大柳树底下的一块草片停下,心还在突突地跳。坐在地边,看守马群,默默地,直到天亮。——我想到了“慎独”。

那一天,我俩都挺不自在。接连几天都没说什么话。从那以后,直到分手,我们谁也没提起过这件事。在我和老马倌放马的两年中,糟踏别的生产队的庄稼,仅此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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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六


    在乌加河的枯水期,清晨把马群赶回村里,要在井台饮一次水。二十几匹马挤挤挨挨,把头探向木槽,贪婪地饮着。饮好了的马匹,自觉地退步抽身,昂起头,满足地喷着响鼻,优哉游哉的自行朝饲养院走去。

    我不停地捯挽着井绳,一桶一桶地汲着,“哗——哗——”地倒着,还抽空腾出一只手来,习惯地托一托那架在鼻梁上的,时而下滑的眼镜。无冬历夏的风吹日晒,致使化学镜框老化开裂。没想到提水的时候,稍不留神,“啪嗒——”跌落一个镜片。我顿觉眼前模糊一片,仿佛置身混沌世界,昏昏然什么都看不清了。

    保管员徐三旦闻讯,赶忙找来一根长竹竿。竹竿头上,拴了把铁丝编的笊篱。戴着他那副用线头缠着的,断了腿儿的老花镜,头朝下,趴在井口,两手摇动着竹竿笊篱,捞呀捞,……虽然无效,可是,这份情意,至今想起,我的心里还是热烘烘的。

    趴在井口往下看,井水清澈见底,水深约有六七尺,井底平铺着一层红白青绿相间的沙粒。在北京上学时,泳池游泳,不是常常一个猛子扎下去,潜到水底,做捞物的游戏吗?万般无奈,顾不得十月底的秋凉,全不听乡亲们和同组知青的劝阻,我换上游泳裤衩,来了个“冰棍”式跳水,笔直地跳下井底。

    井水窨凉,直刺骨髓。我掉过头,扎到井底,睁开眼寻找,不见。伸出手捞摸,不得。浮出水面,想要换口气,不料井底的空气冷得噎人,大张着口,却根本透不过气儿。心想,我还是要命吧!急忙扒着盘垒在井壁四周的圆木,手脚并用,逃也似地爬出井口。守在井口的知青,连拉带拽,把我拖出井栏,裹上知青大棉袄。我冻得瑟瑟发抖。人们说,我那时脸冻得青白,嘴唇冻得青紫。为了捞一个镜片,险些丢了小命儿!

    不得已,我只得和队长请假,找会计借钱,准备回北京去配眼镜。——那时,包头,呼和浩特,在我脑子里全无印象,只对北京熟悉。同组知青忙活着,为我准备着路上的干粮。我用胶布,封住眼镜框失落镜片的一边。戴上单片眼镜,用一只眼观望,总比两只眼全都模糊着强。

    正忙乱间,跟着王三放驴的娃娃二卜榔,着急巴慌、气喘吁吁地朝集体户跑过来。一边摇着手,一边大声叫着我的名字,摇动着的手中,捏着帮我找到的眼镜片……

轩然大波,止于二卜榔意外的发现——原来,那只跌落的镜片,掉在井栏下的水洼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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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4-3-26 14:56:00 | 只看该作者
 

                                  七


    冬三月,牲口都在槽上喂。马不吃夜草不肥,我和老马倌是常驻饲养院的。黑夜给马添两次草,我负责前半夜,老马倌负责后半夜。老马倌回家吃晚饭,一般要等后半夜才回饲养院。

生产队给我们准备下装四节电池的大手电筒,暗夜里,雪白的光柱,能打出很远。熟悉的环境,司空见惯的牲口,七尺男儿,天再黑,也没有什么可害怕的。可是,偏偏是在一个月明星稀的夜晚,我去添草的时候,却被吓得够呛。

    社房对过五十步,就是坐南朝北的场院。那天半夜,我和往常一样,走进场院的大栅栏门。宽敞平坦的场面上,洒下清亮的月光,每一个角落,每一个物件,光与影都格外清晰。东北角,有个大草棚,靠墙根,像小山丘似的,堆放着铡下的草圪节。

我拿来木叉,撮起草圪节,端住,稳着劲儿装入草筐。因为稍不留意,撮起的草圪节,就会从木叉的股齿间溜下去。一叉一叉,满满地装上一大筐。特制的大草筐,造型夸张,足有一米高。

    栅栏门的西侧是一排牛棚,东侧是一排马厩。我挎着大草筐,走进马厩。马厩里静静地,只听见我添草时“唰啦——唰啦——”的声响,以及马匹挪身躲闪我时,刹那间的躁动。借着月光近距离地观察,马的面目神情,就连眼睑上的睫毛,瞳孔里的月魄,都看得真真切切。

我想到,相马的第一步就是看马的头部,因为头部是马的品种、品质、体能、齿口最明显的外部表现。古人依据马的头部形状,形象地将马分为直头、兔头、凹头、楔头、半兔头等几种……看着看着,不知怎地,我忽然想起吴道子《地狱变相图》中,画面上的两名鬼卒——“牛头”“马面”,一个头似牛,一个脸似马,丑陋邪恶,狰狞可怖。

    定睛再看,厩中的马匹,脸特别长,鼻以上部分微微向外突出;嘴岔子特别大,露出的上齿如钩,下齿若锯;耳朵小而尖,状如削竹筒;眼睛大而有光,像鹰隼般矍铄。顿时,只觉得头发根发紧,后脊梁发凉,心口突突地跳。我惶遽地转身便走。走过场院大栅栏门时,不由自主地想起“牛头”,偷眼朝牛棚望去。月光下,但只见棚里的牛,一霎时齐刷刷的扭过头,警觉地瞪着我。一个个牛头,方首高颧,眼眶隆起,凸现出的一对对圆睁的牛眼,目光如炬,寒气逼人。越是害怕,越是由不得回头张望,西边的牛头,东边的马面……令人毛骨悚然。

    我快步走回社房,把大草筐放到门外,惴惴地推门进屋,心口还在突突地跳。王三鼾声如雷,老马倌还没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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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4-3-26 14:57:00 | 只看该作者
 

                              八


    转过年五月初,一天,王队长通知,让我次日到公社参加知青座谈会。 “可以骑马去吗?” 我问道,生怕遭到拒绝。王队长痛快地说:“你是马倌儿,由你啦!”我喜出望外。

往日骑马,顶多在马背上搭片毡垫,这回骑马到公社,真想要佩戴上鞍鞯,风光风光。保管员徐三旦从库房取出一副银鞍镫,那是文革初期,从地主家搜出的。我不无得意地想象着明天一早,“白马饰金羁,连翩西北驰”的风采。

    靠场院墙根,立着一个石碌碡。我想要找找骑乘的感觉,就把披上银鞍,缀下银镫的儿马牵过去,蹬着碌碡,坐上马鞍桥。没想到,我这个村野马倌儿,骑惯了光身的马,无福消受这考究的锦鞯银鞍。只觉得那银鞍又窄又高,仿佛是放在马背上的小板凳,前摇后晃。伸脚踏进银蹬,更觉不自在。扫兴的卸下银鞍镫,交还保管员。

    第二天,我起了个大早,饮马备料,收拾停当,兴冲冲地上马,得意地出发了。我骑在马背上,时而拢绳提缰,闲逸漫步;时而双脚轻磕马腹,信马由缰。出村东拐,登上“总排干”的大堤。大堤东西走向,宽展整齐,坦荡如砥,直通前往公社的大道。我想要体验一下纵情驰骋的感觉。胯下的儿马满通人性,在堤上奔走如飞。

    这匹儿马真不愧是匹远近闻名的“走马”,进入奔驰的状态,可说是平稳之极,感觉就像儿时骑木马那般惬意。然而,毕竟速度太快了,简直难以承受。我只觉得耳畔生风,绝似李白《天马歌》中“神行电迈蹑恍惚”的情境。

    不多时,我胆怯了。追风之速,超越了我所能承受的极限,我几乎是不由自主地收拢缰绳,让儿马缓步而行。良骥只“从桓公猎”,赤兔“当须吕布骑”。此前,我自视甚高,常有“何当金络脑,快走踏清秋”之想,不乏“无人织锦襜,谁为铸金鞭?”之憾。此刻,潜意识使我如此真切、如此深刻地看到了自己性格中的孱弱。若没有这一程奔突驰骤,绝不会有此番自觉之悟,以及由此而来的自知之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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