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11楼:
人站在悬崖边上立于危墙之下,悲剧随时可能发生。
一列南行的列车在黑夜中奔驰,硬座车厢里的乘客倚靠在座椅上昏昏欲睡。车厢里灯光昏暗,摇晃的车厢和有节奏的“咣当”声似催眠曲般的使人们渐渐地进入梦乡。不时有几声鼾声响起,使车厢内人们的睡意更加浓烈。吴影没有睡去,他微闭着双眼故作睡梦状。和车厢里众多的同行者不同的是吴英此时已是心乱如麻。他已经有两天脑袋没沾过枕头,感觉两侧的太阳穴发胀,脑袋发昏。想闭上眼睛叫自己迷糊上一会儿,但是这个时候吴影已经无法入睡。天亮之后火车就要到站,他的人生之旅也将走到了终点。
口袋里还剩下五十元钱,吴影买了一张南下上海的车票,他知道这趟列车会在半夜时经过他家乡的那个车站,那个他第一次踏上家乡土地的车站。吴影不能再在那里下车了,他已经把事情做到了无法挽回的地步。他知道自己是这个家庭的罪人,是父母的不孝之子,是家里的叛逆,哥姐弟弟妹妹们中的害群之马。从走出村子那一刻起,他就走上了一条不能回头的绝路。
吴影的脑海中浮现出儿时自己逃学被请了家长,是母亲把自己领回了家中。母亲发了狠话:我是管不了你了,等你爸爸回家再跟你算账,谁叫你不争气来的。吴影害怕得要死,趁母亲做晚饭的档口溜出了家门。他心里很清楚父亲知道自己逃学的事,一顿拳打脚踢是跑不掉了。天完全黑下来,吴影还在街上游逛,虽然是饥肠辘辘但也不敢靠近家门一步。已经接近半夜,还是哥哥找到了他。那天吴影没有挨打,但是父亲怒不可遏的表情和咬牙切齿的凶狠样子还是叫他半夜做起了噩梦,父亲在后面紧紧地追赶,而他则在前面拼命的奔跑。就要追上了,那个可怕的场景。还有······
长大了的吴影也继承了父亲暴烈的性格。一天在地里干活,队上的男社员跟姐姐开不雅的玩笑(可以说是很难听的脏话),在一旁的吴影从土地上立马跳将起来,和开自己姐姐“玩笑”的人打了起来。最后的结果,吴影以敢造贫下中农反的罪名在村里的批判会上和地主老财,和自己的父亲站在了一起。
他痛恨这个不公的世道,哥哥已经二十五六没有一个媒人上门给哥哥提亲。理由很简单,一个五类分子的儿子就不配娶媳妇。没有办法,父母只得无奈的选择了乡下最不得人心的婚姻方式,用自己的女儿为儿子换个媳妇进了家门。姐姐是哭着穿戴上嫁衣,为了自己的哥哥为了能够延续吴姓人家的香火,只能用自己的屈辱换回自己兄长的婚姻。
痛苦助长了吴影的愤懑,同时也萌发了他想逃避现实的不切合实际的念头。他逃跑过,就在回农村的第一年。可最终的结果还是被父亲遣派的乡邻们从公路上追了回来。这一次青春情感的萌动,对心中公主的暗恋终于叫他决定冒险一搏,拿出了视死如归的勇气,鸡蛋碰石头的决心。在吴影迈出这一步时他已感到自己此举的凶险,可他还是要为此一搏,哪怕是以卵击石。他的公主失去了昔日田野里的热情,炕沿边、油灯下的含情脉脉,向普通朋友的平淡话语虽在意料之中,但还是给了吴影最致命的一击。他要倒下了,倒在他偏执的个性中;倒在给他这一性格的环境与非人的境遇之中。
在列车上吴影一直把这个退去本色的挂包背在肩上或抱在胸前,一刻也没离开过。他的手不时会伸进挎包里去,那挎包里有一个不大的圆玻璃小瓶。当吴影的手触动到那小小的玻璃瓶的瞬间,像是自己的手指无意间撞在了带电的导线一般,手指迅速的弯曲,五指不自然的拢到了一起。就在这一刻吴影的脸部表情是那样的难看,两眼直视,可在他的视线里已经没有任何人与活动的物体,呆滞的目光看上去有些吓人。黑红的方脸盘这时也失去了血色变得腮边无肉,使原先的方脸一下子拉长许多。吴影这时的脑子里什么也不存在,她,他的公主和自己没有了任何关系;脾气暴躁的父亲,总爱打自己小报告的母亲,你们为什么要把我生到这个世界上来,为什么不在我不懂事的时候就叫我去死,这样也使我不用知道人世间有这么多的欺、辱;我的兄弟姐妹,在家里我做的许多坏事,你们都跟着背了黑锅,我不如你们顾家孝顺,你们是父母的好孩子,家里缺了我一个有你们在更好。
夹杂在匆匆的人流中吴影迈进了他自己选定的城市,这个自己从来没有来过的地方,一个离他的家乡遥远的地方。这座城市没有人认得他,他把自己放在了这个举目无亲的地方。坐在江边的长椅上,面对着宽阔的江面。江水是浑浊的,像他脑子里存储下的这个不公的世道。他想再看一眼东出的太阳,再感受一次阳光的温暖。可是这里今天阴天,太阳被厚厚的乌云遮挡,最后的阳光没有照在吴影的身上。吴影站起身沿着大理石的江堤低头朝前走去,过了一座水泥的拱桥,又走过一座桥。他仍然不时伸手去触摸挎包里的那个小圆瓶,躺倒的瓶子静静的卧在挎包的底部。这时的吴影手触瓶子时再没有了惊簌与不安,抽出触摸瓶子的手指放在鼻子下,一股异样的气味冲入鼻腔。他只是微微皱了一下眉头,很快又舒展开来。他知道自己到了不能犹豫的时刻,退路都被自己堵死了。
路灯亮起,晚归的人们岌岌的走在回家的路上,吴影仍在江堤上。夜深了,路人稀少路灯喷射着片片寒光。吴影来到桥头,依靠在桥栏上,伸手从挎包里拿出一天来多次触摸过的小圆瓶。拧开瓶盖拔掉瓶塞,没有犹豫把小瓶移向自己的嘴边。
医院的急诊室的走廊里吴影躺在病床上,头顶上方挂着玻璃的吊瓶。医生轻轻扒开他的眼皮,一道手电筒光束照在吴影的脸上。在他躺着的病床旁还站着一个手拿小本子的警察。医生说了一句话:行了他没事了,活过来了。医生转过身去欲离开,但又回过头来加上了一句:我们可把你救过来了,有什么事?说。如果再喝药我们可就没办法了。
在收容所里呆了一个星期的吴影被哥哥接回了家。父亲没有指责他,母亲则在见到他进屋的那一刻留下了眼泪。兄弟姐妹不错眼珠的看着他,而他一直深低着头。
几年后吴影一家人离开了村子,又回到他们曾经居住的地方。没人知道吴影曾经的事情,兄弟姐妹们也不会去触动那曾经的令人深痛的伤疤。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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