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青岁月的灯火 file:///C:/Users/ADMINI~1/AppData/Local/Temp/ksohtml7600/wps4.png 仲春的雨夜,屋顶檐角悬垂的水珠,错落有致地滴落在小区铁质车库的顶棚上。那空灵的“滴答”声,恰似时光的跫音,于明暗交织的幽微处徘徊、踱步,又似在诉说着雨夜未竟的故事。 轻轻推开单元楼的玻璃门,潮湿的凉意瞬间漫过脚踝。庭院景观灯在彩色透水砖上洇开琥珀色的光晕,将灌木丛的剪影拓印在雨后微润的苔痕间。此时,天际线正被鱼肚白啃噬,银鳞状的晨光游入残夜,钝了锋芒,也钝了春寒料峭的凛冽。 我惯于在昼夜交割的混沌中起身。然后,对着镜子匆匆洗漱,梳理残存的几缕头发,在皱纹沟壑间抹点护肤油脂,拿起公文包,踩脚油门,碾过满地碎玉般的市声。退休后仍奔波于此,只为多挣几两碎银,顺便在机关食堂吃个早餐。 晨曦微露的马路上,挡风玻璃上雨痕蜿蜒,仿佛被洇湿的宣纸。唯有路灯投射下的光晕在雨帘里 渍染开,将湘江对岸的楼群晕染成水墨氤氲的卷轴。整座城池在晨雾中缓缓显影,温度仍蜷缩在冬日的余 韵里,像迟暮美人慵懒的睫影, 猴子石大桥的灯带像星子坠落于桥体钢索间奔涌,宛如星辰坠入尘寰的碎屑。沾着夜露的晚风里,深埋多年的心事忽然翻涌,恍惚竟与老屋墙上晃动的灯影重叠,骤然擦亮了记忆的蒙尘。 雨丝斜斜织着。车轮碾过水洼的声响在寂静中格外清脆,雨刮器在玻璃上画出透明扇面,整座城市像泡在晕染的墨水里。车过大桥西段时,江面浮动着朝霞般碎金,那光影明灭处,仿佛有只无形的手,轻轻掀开了记忆的帷幕。被夜色吞噬的陈年旧事,在雨丝的经纬间渐次显影,层层裹缠思绪。后视镜里,晨光漫过桥塔的钢索,给昨日的遗憾与明日的惶惑都镀上一层温柔的釉色。 灯火永远是人间最暖的注脚。是因为有光的地方便有人迹,就像当年在湘北山村,煤油灯把影子投在茅草墙上,火苗一跳,影子便跟着颤动,像揣着秘密的心跳。山风卷着松涛在房梁打转,黑暗浓得能攥出墨。此刻满街霓虹与车流声共振,积水路面碎着万点星光。六十年光阴在明暗交界处折叠——左边是堵在早高峰里的银发,右边晃着十六岁少年沾满泥浆的解放鞋。恍惚竟分不清,究竟是岁月吞没了青春,还是我们都将变成照亮别人的灯。 车轮在城市的二环线上滚动,碾过黎明前的寂静。那些年我们习惯用马灯熏烤被雾水浸透的裤脚,玻璃罩内壁的煤烟像极了命运在生命里拓印的指纹。现在的年轻人不会懂,为何我们总在红绿灯停驶的间隙无意识哼唱《我爱这蓝色的海洋》和《知青之歌》——车载U盘里流淌的液态琥珀,封存着山坳里未寄出的情书和冻裂的承诺。淌的液态琥珀,是我一生中回忆最多、思考最多的存在感。 因为,东山峰的雾至今仍淤积在我肺叶里。春雾裹着甜菜苗抽芽的嫩绿,冬雾沉淀着柴火燃烧的焦苦。最浓的那团雾落在1973年谷雨夜,当煤油灯将四个人影拓在茅草墙上,我们轮流诵读《哥达纲领批判》,檐角漏下的雨水在笔记本洇出共产主义的水墨画。如今万亩茶园装不进微信定位,只剩茶刺留在掌纹里的痒,会在雨天准时发作。 一旦年代变得沉闷,悲伤便有了滋生的机会。在东山峰千百年的烟波雾霭中,我听惯了春寒料峭的喧嚣,也熟稔积雪溃散时的低咽。茅草以青黄枯荣丈量时光,知青们在荒径上拓出聚散迁徙的纹路。生命中的许多传奇,不过是候鸟掠过天际时,尾羽在云层刻下的迁徙轨迹。 此时,我瞥向窗外,依旧是星空寂寥,人迹稀少。我看到层层叠叠的灯光和我的影子随我奔跑,它们时而坍缩成黑色的潮水漫过岳麓山脊,时而膨胀为透明的茧悬浮在二环线上空,最终都遁入视觉的盲区,只留下光斑在视网膜上灼出的余烬,供我啜饮那些早已钙化的旧梦。 一路灯火的意义,便蕴藏于此:它照亮了人与人之间相遇的因缘,让离别的人能够循着这簇灯火再度重逢。然而,无论灯火多么辉煌,对于曾经当过知青的人来说,这一切不过是心灵的灯影。你以为自己已经离开,却在某个午夜惊觉,自己早已成为灯罩里扑腾的飞蛾。那些被火塘舔舐过的誓言,被马灯熏黄的情书,最终都凝结成玻璃灯罩内壁的霜花——是历史投下的皮影戏,是青春燃烧的残存光谱,更是暮年灯火阑珊时的一次蓦然回首。 岁月如梭,当我迈过甲子之年,才真正意识到自己已步入老年。 这一阶段的来临,意味着我与那段知青岁月,以及东山峰农场的联系愈发疏远。曾经的青春在那里留下无数故事,如今却仿佛与那片土地 彻底断了联系。然而,我始终偏爱回忆那段时光,因为那些如风的往事、如歌的岁月,总是在冥冥思索中悄然降临,又在依依不舍中渐渐消逝。 知青的往事,犹如一本一旦打开便难以合上的书。谁在翻阅,谁又在解读?唯有我那焦灼的回忆在缓缓上升。它糅合了我太多的情感与心路历程,是我踏入社会、经历磨难与情感、感受人生最初的起点。其中还交织着人性的诸多方面,既有真善美的追求,也有伪善丑恶与狡猾的存在,至今仍让我心潮澎湃。这是一本即使合上书页,也能铭记青春苦涩的“童话”。 file:///C:/Users/ADMINI~1/AppData/Local/Temp/ksohtml7600/wps5.jpg转眼间,五十年过去了,人生已过大半。知青岁月悄然带走了许多人的青春。“知青”,这个我们耳熟能详的词汇,究竟意味着什么?对于 00 后而言,或许他们一脸茫然,或许他们尚未成家立业,甚至可能将其视为父辈的传奇。然而,这不仅仅是一段历史,更是一个时代的缩影,它承载着一代人的理想与挫折,青春与迷茫,以及对未来的无尽憧憬。 每个人都有一个死角,自己走不出,他人也无法进入。每次谈起知青的往事,于我而言,实则是借回忆的窗口,重新审视自己的灵魂。在那段岁月的回顾中,我们探寻着人性中的真、善、美,却也不可避免地揭示出隐藏在道貌岸然表象背后的伪善、美丽外表下的丑恶以及微笑背后的狡黠。但当我们穿透这层层迷雾,读到故事的最后,我们总会发现,在那段艰苦岁月中,支撑着我们走过人生的,是那份坚定不移的信念、内心深处的宁静与心安,以及对生活、对理想全心全意的热爱。这份对往昔的回望与思考,不仅仅是对过去的缅怀,更是对当下自我的重塑,以及对未来人生道路的深刻启迪。 那段岁月如同一场无法预知的风雪,时而轻柔如风,悄然掠过心间;时而凛冽如寒霜,带来刺骨的冰冷。它的变幻莫测,让人在追逐梦想的路上步履蹒跚,甚至有时不得不面对梦想破碎的残酷现实。然而,正是这些无常与挑战,塑造了我们坚韧的灵魂。 时间,的确是最无情的岁月神偷,它悄然带走了青春与激情,却也教会了我们如何在人情世故中游刃有余。作为知青,我在这纷繁复杂的社会中逐渐明白:无论今日的烦恼多么沉重,到了明天,它终将成为过眼云烟;无论眼前的困境多么艰难,到了明年,它也不过是回忆中的一抹淡影。 记得深夜整理旧照片时,1974年集体照上的油渍竟与2020年咖啡渍在相同位置晕染。原来命运的底片早已显影:当年握锄头把的手正在键盘上敲打养老保险金申请,茅草屋里偷读《红楼梦》的少女成了广场舞领队。唯有东山峰的雾永远年轻,在每个雨季准时登陆城市,把环线高架浇成盘山公路,让所有月光得以原路返回1974年的沟壑。 这世上,本就没有十全十美的人和事,恰似没有彻底的绝望。每一次挫折与失落,都是生命给予的独特馈赠,让我们在风雨中学会坚强,在寒冷中学会温暖自己。无论岁月如何变迁,我们都应始终坚信,未来之路,总有一束光,照亮前行的方向。 思绪在静谧中飘远,我仿佛被时间的琥珀封存,长久地停驻在那段故事的起始。那时,我将爱深藏心底,在月光下聆听她温柔的呼吸。出工时,我们相互关怀;夜晚,在茅草小屋中喁喁私语。她那带着笑意的青涩脸庞,让我初次尝到了初恋的甜蜜。此后,每当提笔书写东山峰的人与事,我总会不自觉地偏爱回忆那段在灯影摇曳下的知青“峥嵘岁月”。那些记忆,如同被施了魔法,固执地停留在过去。知青生活和茅草小屋的灯光,在我的思绪中,既象征着青春与希望,也夹杂着陌生与尴尬。有时,心中有万千感慨,却一时找不到合适的言语来表达。尽管如今与东山峰已渐生疏离,但离开时,心中依然满是牵挂。不禁自问,在这个世界上,我们真的能彼此不顾,各自奔向前程,不再回头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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