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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三 少女音乐爱好者
顾积秀已经在门外戳俩钟头了,身周冰寒瑟瑟,凛冽的风在房檐墙角不停地呜咽。胡同里没有什么行人,即使有人经过,也缩肩躬腰,把身体缩成尽量小的一团,以抵御寒气。接近中午,天空中没有一丝暖气的太阳灰蒙蒙地躲在单薄的云彩后面,显得可怜兮兮。顾积秀站立在简易楼的楼门洞里躲避刺骨寒风,但寒气依然往她的领口袖口里灌。胡同里很安静,只有对面民用煤球场里,一个压煤球机发出匡锒匡锒的单调声音。机器前面,只有一个包得严严实实的工人浑身煤黑但不惧严寒地用铁掀往滚轮上加煤末。
母亲出现在楼门口,悄声低气儿地招呼女儿,“秀儿,回家吧,你哥睡着了。”
顾积秀随母亲上楼,蹑手蹑脚象老鼠一样溜进自己和妈妈住的小屋。母亲给她倒了杯热水,她没喝。身子刚刚暖过来,就蹲在地上帮母亲修理冬天运货夏天卖冰棍儿的小轮子竹车。
这是一辆儿童竹车改装成的运货和卖冰棍车,母亲用七八年了。由於超负荷运转,四个由轴承代替的车轮一动弹就发出尖锐刺耳的摩擦声。积秀跟大哥说过好几次了,让他帮助到工厂找几个废轴承,有空更换一下。大哥吱吱唔唔地应承,转眼就忘得一干二净。
大哥顾积财在轴承厂当工人,现在是工人纠察队的头头。他基本不上班干活,主要的工作,是白天上大马路上巡逻,配合警察维持治安,晚上一小队人到公园和各个阴暗的地方埋伏抓流氓,一旦抓到,带回去连夜突击审查,以期落实罪证,就这些事情,够大哥每天忙得不可开交,几乎不太回家了。所以,自从二哥进了劳改农场,这个家就剩下顾积秀陪伴着母亲。
多少年来,家里差不多没有生活来源。大哥的工资从来不交给家里,二哥除了打架拔份根本没什么收入。日常用度,全靠母亲一个人维持。母亲夏天推着吱扭作响的小轮车在大街上卖冰棍,天气转凉了,没人吃冰棍了,就在家里糊纸盒,糊一个纸盒赚两分钱手工费。从懂事那天起,每天放学,乖巧的顾积秀夏天帮母亲上街卖冰棍,冬天在家里糊纸盒。积秀的手快,人也勤,有她帮忙,家里糊好的纸盒总是堆积得快挨着房梁了。
文化革命开始的时候,顾积秀正上小学。还没有弄清楚怎么回事儿,学校停课了。顾积秀早逝的父亲是煤场工人,全家人就住在煤场对面摇摇欲坠的简易楼房里。这一栋小楼,住着好几户邻居。家家住房拥挤不说,本来就狭窄的楼道还变成各个家庭的免费仓库,几乎连插脚的地方都没有。顾积秀家在二层楼占有两间单独的小屋,积秀和母亲住一间,大哥和二哥住另外一间。厨房和厕所全楼道公用。楼道里的卫生,名义上是各家轮流打扫,其实,楼道里堆满纸箱木箱蜂窝煤白菜跺,连穿过都困难,根本就没法清洗打扫。
前天后晌,二哥顾积德从劳改农场放回来了。
二哥打小就好吃懒做,学习成绩一塌糊涂不说,还喜欢与街面上的人物搅在一块儿。偏偏父亲从小宠爱这个儿子,处处护着他,时间长了,二哥养成不可一世的毛病,成了家里的小霸王。顾积秀的母亲小时候曾经在大户人家当过使唤丫头,所以,虽是出身穷家小户,却做着一手好女工。积秀出生后没多久,父亲就去世了,母亲省吃俭用,含辛茹苦抚养三个孩子。顾积秀从小到大,和母亲一起就象侍候少爷一样侍候大哥二哥。可惜两个哥哥都是好吃懒做之辈,对这个家庭只知索取不知帮扶,对母亲和妹妹又毫无感情,终日的精力都用在外面,无论在工厂还是在社会上,都是混吃等死,平时家里几乎见不到这两个人的影儿。
二哥在街面上混,有一个浑号叫土炮,由於这个名字,大哥就升格为洋炮。在胡同邻居的眼里,无论土炮还是洋炮,一个非法一个合法,一个是流氓一个是抓流氓的纠察队长,哥儿两个都不是好惹的主儿。街坊邻居虽同情顾积秀娘儿俩,但对这家人,却不得不敬而远之。
“秀儿,歇会儿吧,一会儿那个魔王醒了,准不定又怎么闹腾咱们呢。”母亲心疼女儿,但她拿这个死鬼丈夫宠出来的小魔王儿子毫无办法。
“妈,您待会儿还是到街上给大哥打个电话,这些轴承都磨秃了,早没法用了。”顾积秀没有理会母亲的劝说,她知道二哥的脾性,只要酒醒了,二哥对她还算仁义。再说,二哥虽然打架斗殴,拍婆子洗佛爷,经常被警察请进派出所,一关就是三四天。但大哥甩手掌柜不顾家,如果没二哥,孤女寡母的,难免受人欺负!她唯一担心的其实是二哥喝酒的德行,土炮酒量不大,一喝就醉,喝醉了就摔锅砸碗,欺负母亲打骂妹妹。
顾积秀跟母亲正说着话,听到门外二哥手下的小佛爷疤痢头轻声敲窗户。
顾积秀打开们,招呼疤痢头,“别敲了,我二哥刚喝醉,正睡着呢。”
疤痢头吐吐舌头,使劲儿缩肩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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