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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过昨天》节选十六 异国孤旅 安宁檬 失去联系多年的田滨阳，有一天突然空降蓉市。他当年贴着林若熙耳朵说的“我会回来的”那句话，竟然二十年后才实现。他下飞机到酒店住下，怎么也睡不着。这些年他飞来飞去，几乎跑遍了半个地球，住酒店已经是常事了，可今天和往常不一样。电视里正在播放一位藏族歌手的歌，雄浑而迭荡起伏的声音在空中回荡：“我奔驰在无边的旷野，追寻着生命的光芒，寻找一条自己的路……哦，蓝天的儿子又回到了故乡……”田滨阳感到这歌声就象是从他心里流淌出来的。自他离开蓉市，已将近有二十年了。在历史的长河中，二十年不过是短暂的一瞬，可对于一个人，在成年后的岁月中，它差不多就是大半生。路漫漫其修远，上下求索之艰难，沉寂也好，辉煌也好，其中的沧桑只有自己知道。他站起来走到窗前，望着茫茫夜空，回想起自己离开双河县以后的事。 回到北京后，他开始一直与若熙保持着书信往来。父母被“解放”后，落实了政策，他们搬了家，他也有了条件被推荐到北京外语学院西语系学习。可父母虽然平反昭雪，但文革运动给他们的身体和心灵都留下了深重的创伤。不久父亲因心脏病住院，就没再出来，他在病床前日夜守护，直到父亲走完最后一程。滨阳悲痛欲绝，可更沉重的打击接踵而来，本来就多病的母亲失去了几十年相濡以沫的老伴，彻底垮了，一病不起，半年后也离开了人世。这中间滨阳曾多次写信给若熙，可都没有回音。 一年中双亲相继辞世，若熙又断了音信，他只觉得感情一片荒凉，再没有可以牵念的人。恰逢这时有个留学的机会，他只想离开这块伤心之地，就努力报考，结果被波士顿大学录取，就此远赴美国，离开了生他养他的故土，开始了异国孤旅的生活。 用双亲留下的钱交完学费、买完机票，当他踏上波士顿土地的时候，兜里只剩下十美元。他原以为美国的学校会像国内一样，有免费的学生宿舍可以住，有廉价的食堂可以吃。谁知一报完到，根本没人管你吃什么住哪里。滨阳提着简单的行李，不知往哪里走。从下飞机到现在已一整天没吃东西，看看街上最便宜的面包，一个也要一美元，换算成人民币就是八块多，妈呀，八元钱买个面包！滨阳咽下几口口水，离开了卖面包的铺子。摸摸口袋里的几个硬币，面包都买不起，住旅店就更别想了。美利坚合众国这么多高楼大厦、繁华闹市，却没有自己的一块立锥之地，他一时很有些心灰意冷。无精打采走到一个公园门口，发现不要门票，就走了进去。公园很大很美，绿草如茵、繁花似锦，却没有几个人。一张张长椅空荡荡的，远不像国内，只要有一小块绿地，就拥挤得别想找到一个座位。滨阳在一张长椅上坐下，看来能过夜的地方只有这里了。不管怎样，总算有了一个安身之处，不至于像鬼魂似的在街上游荡了。他现在更觉肚中饥饿，要想维持生命，使自己不至变成真正的鬼，再贵也得吃点东西啊！他一咬牙跑到一个小卖部，买了一个面包，拿回长椅边，很珍惜地一点一点吃起来。 一只孤独的海鸥在疲惫地飞，也许已飞了一天还没找到一口食。这儿的海鸥好聪明，它看到有人在吃面包，就飞到你面前来，站在你身边，像孩子似的眼巴巴地望着你。滨阳看到这神情，真有些顾影自怜，就把面包丢了一点给它，面包还没着地，海鸥就飞起来在空中接住吃了。滨阳自己吃一口，又丢给它一口，海鸥吃饱了，就跳到旁边草坪上玩去了。滨阳想，我要是海鸥也好，有一点点东西就足够了。 夜幕降临，他把背包垫在头下，用厚衣服盖在身上，在长椅上躺下了。不远处是座座高楼，灯光从无数的窗户中透出来，使那些楼房看上去就像大水晶，可那么多灯光中却没有一盏是自己的，他心里好生凄凉。深秋的寒风吹过来，侵袭着他的身体，他蜷缩在镂空的长椅上，阵阵发冷。周围静得没有一丝声响，夜，象一个世纪那么长。 朦胧中他做了一个梦，他孤独地行走在无边的旷野上，天，是混沌的；风，是凄厉的；地，在脚下摇动，似乎不愿意承载他。周遭一片寂寞和荒凉……他艰难地跋涉，不知走了一年、十年、还是一百年……前路遥遥没有边际…… 半夜他醒了，再没睡着。第二天，学校新生见面会，有个免费的午餐，是三明治和咖啡，他一口气吃了两份，本想再去拿第三次，没好意思，忍住了。三明治吃到剩下一小块的时候，他想起那只孤独的海鸥，用纸包了放到兜里。他希望那只海鸥今天还来，在这举目无亲的陌生国度，有一只海鸥陪伴也好啊。下午，他又回到公园的长椅上。没有看见那只海鸥。偌大的公园，偶尔看到三五个人在散步，或带着孩子在草坪上玩。他坐在长椅上，愁眉不展望青天。天空一片渺茫，在很远很远的天边，有一朵浮云在慢慢地移动，似乎找不到方向，不知自己要去什么地方。他想起一句歌词：“星星呀星星，请你告诉我，明天的早餐在哪里？” 黄昏时分，小路上走来一位黄皮肤、黑头发、五十多岁的先生，滨阳一时不好判断他是否华人，因为这里也有日本人、韩国人和越南人。先生慢慢走着，快到滨阳坐的长椅边的时候，身体突然一软，瘫坐到草坪上。滨阳赶紧跑过去，因为有照顾父亲的一些经验，他知道这时不能大动病人，只将他扶住，让他靠在自己胸前。然后用英语问他是否带有药，先生无力地示意自己胸前的衣袋，滨阳从那里取出一个小瓶，将一些药喂进先生嘴里。一会儿，先生好多了，滨阳扶他坐到长椅上，从自己背包里取出装有水的玻璃瓶，让先生喝了几口。过去他就是这样照顾父亲的，很有效的。据说在国外，要判断是否中国人，就看他是否随身带了装水的杯子。先生喝水后慢慢恢复过来，开口说话，是夹杂着广东音的普通话： “真谢谢你了，小伙子。” 滨阳惊喜：“先生也是中国人？” “是的。来这里多年了。我这个病说犯就犯，真是防不胜防啊。” “先生以后出门就要多小心了。” “是啊。是从大陆来的吗？” “是的。从北京来。” “刚到波士顿？” “是。” “准备做什么呢？” “读书。在波士顿大学。” “哦。”先生看了看滨阳的行囊，“找到住处了吗？” “还没有。”滨阳尴尬地说。 “看得出你是个善良的人。如果不嫌弃，到我那儿去吧。我开了一个小餐馆。有签证吗？” “有，有。”滨阳赶紧拿出他的护照给先生看。 先生看了护照说：“是学生签证，每周可以打二十个小时工。如果你愿意，可在我那小餐馆打工。学费解决不了，但可以补贴一下生活费。” “愿意，愿意。太感谢先生了。”滨阳激动得几乎流出泪来。 “谢什么。我刚到美国的时候，也在长椅上睡过。”先生笑说。 就这样，滨阳开始了他在美国的打工、求学生活。除了在先生的餐馆做工，他又找到一份半夜打扫体育馆的工作，总算有了安生立命之本。他拼命地学习，获得了学校全额奖学金，如期完成了国际金融硕士学业。之后，他一边攻读博士学位，一边在一些金融类公司实习，协助导师做研究课题，发表了多篇具有独到之见的论文，在业界有了一定影响。毕业后，在导师推荐下，他在竞争激烈的华尔街找到了一份工作，步入国际金融行列。 后来，他在纽约认识了有八分之一华人血统的美国公民乔娜，与她结了婚，建立了自己的小家庭，终于在美国有了自家的一扇窗户、自家的一盏灯。但他始终没有加入美国籍，在他的意识里，他永远是中国公民。乔娜开始爱他爱得热火朝天，他们有了一个女儿，取名乔尼.田。滨阳的工作越来越繁忙，越来越多的时候天南地北地到处飞。有一天，当他飞回纽约家的时候，乔娜对他说，她已爱上了某某，不再爱他了，我们分手吧。滨阳说好吧，于是他们就这样“很美国”地分了手。女儿跟着母亲生活，滨阳每周去看她，出差一回到纽约就把女儿接到身边来，有时候也和乔娜一起带女儿出去玩。 再后来，他加入德国H公司，去了德国。H公司是一个集融资和技术为一体的跨国集团，还经常与世界银行合作，滨阳在那里更能发挥自己的专长。前几年他主要在欧美跑，偶尔也回到国内来，但都只在北京、上海等地稍作逗留又匆匆离去，从不曾回到过西部。在他心里，那地方积淀着太厚重的东西，他越是眷恋它，越是看重对它的回归，似乎没有充分的心理准备不能回到那里去。这次回到国内，主要是公司看到了中国改革开放以来广阔的市场前景，准备在中国组建亚洲分部，同时了解到中国西部资源丰富，中国政府也对西部开发作出了部署，公司前期与西部部分省份达成了一些合作意向，认为田滨阳是组建亚洲分部和对合作意向作进一步考察的最佳人选。滨阳毅然接受这个任务，自然与他的爱国之心密不可分，但也不能说与他和西部的感情没有关系。当他在海外千百次地思念故土的时候，在这片土地上总会出现一个扎着小辫的身影。对故乡的怀念很大程度上是对人的怀念，一种久违了的情感渐渐在他胸中生发。 | 
发表于 2017-8-10 15:08: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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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7-8-11 08:47: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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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7-8-12 20:40:23
发表于 2017-8-13 07:58:3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