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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七 狐影
有一段时间,附近的村子里纷纷传说着一只狐狸的事情。开始时,大家都说是“山魈”。那“山魈”,是一种特别的动物,来无影,去无踪,神秘得很。它可以扮作头戴白帽子的老爷爷,偶尔露一下身影,但大部分时间却是来去如风。它可以把你家里的东西搬光,也可能从其他地方搬东西给你。对于它,人们在神化的同时也带着几分惊惧。但这次在那个村子里出现的或许不是山魈。虽然人们看到的是一道白光的影子,但损失的却是家中的鸡,而不是其他的物品。最后,大家答出一致的结论,说这是一只狐狸,而且是一只长着白毛的狐狸。
这就很有点诗意了。狐狸虽然在民间的口碑不佳,因为它与黄鼬之类都干着偷鸡摸狗的勾当,很为人所不齿。但在蒲松龄老先生的笔下,那狐却被人性化了、它往往幻化成美丽的姑娘,来与书生约会。花前月下,跨越了神界与人间,演绎出多少风流缱綣的故事。一个偶然的机会,我听过陈瑞演唱的歌曲《白狐》,那也实在是一首缠绵的歌曲,歌中对白狐的痴情极尽歌颂之能事。据说,一只狐要修行五百年以上,才能幻化成人形,这也却是很难得的事情。至于为什么传说中的狐狸都化为美女,而非俊男,恐怕这与狐狸的长相有关系。
狐狸的脸长的很媚:下巴削尖,眼睛细眯,一脸的媚相。这种相有阴柔之美,适宜于女性,如果是男性,就缺乏了阳刚之气。所以自古以来,往往将狐狸比作女人,或者将女人比作狐狸,我们有时候骂某个女人为“狐狸精”的便是。《红楼梦》里便有多处将女性比为狐狸的或是狐狸精的。比如第六十四回《幽淑女悲题五美吟 浪荡子情遗九龙佩》里,晴雯笑着对宝玉说,芳官竟是个狐狸精变的,竟是会拘神遣将的符咒也没有这样快。又笑道:就是你真请了神来,我也不怕。由此可见一斑。
这次听说村子里出现了一只白狐,这是一件很浪漫的事,对此我们很高兴。在我的印象中,好像狐狸应该是红色为多,《诗经》里的北风篇中说,“莫赤匪狐,莫黑匪乌。惠而好我,携手同车”,近代诗人北岛也在诗里说,“那只喂养多年的狐狸,挥舞着火红的尾巴,赞美我,伤害我。”都给了我深刻的影响,但白毛纷披的狐,应该比红狐更可爱一些,也更女性化一些,当然也更加的狡黠一些。蓦然想起了当时的样板戏里一句有名的台词“狐狸再狡猾,也斗不过好猎手哇。”由此可见狐狸的难缠难斗。但我们准备与这只狐狸斗一斗,要活捉这只白狐。看看谁的道行深,我们不信,人的智慧会被这低等动物打败。
我们想,对于高智商的狐狸,不能硬打,还是智取为上,所以采取的措施是诱敌深入,请君入瓮。我们用铁丝做了一个诱捕笼,里面放上一只鸡。鸡是我们花钱从老乡家里买的。鸡的脚上捆着一根绳子,绳子连着笼门的机关。只要狐狸一抓住鸡往外一拖,那么绳子一拉,那笼门就会自动放下,这就会成了我们的笼中之狐。我们如此这般的设计好后,将笼子放在村子的西面,我们坚信西面山上林木丛生,是狐狸出没的地方。这么一只活色生香的小母鸡放在笼子里,那狐狸岂能经得住诱惑?
但诡异的事情发生了,每次我们的鸡都没有了,但狐狸的影子都没有见到,看那笼子里,血迹斑斑,又是被动物撕咬过的样子。接连三天,白白损失了三只鸡。这个计划的主要实施者老董十分恼火,他说,这狐狸精也欺人太甚了,知道我们平时节衣缩食,好不容易从牙缝里省下点钱,给它买鸡。它倒好,吃了鸡,便逃之夭夭。要是这样下去,老子买鸡的钱都能够买一件羊皮袄孝敬老头子了。原来,这老董有一点小打算,想把这狐狸套住,然后食其肉,剥其皮,据说狐狸的肉不很好吃,有些酸;但那皮,却是上好的皮衣材料,他现在热恋的对象小赵的父亲有风湿性关节炎,冬天尤甚,因此受不得冻。于是老董便想用这狐狸皮来孝敬一下,取得未来岳父的许可,扫清婚恋路上的障碍。可是,人算不如天算,这狐狸确实狡猾得很。竟然将我们戏弄了一通。
第四天晚上,老董和我及阿鸣等几个知青依然将那诱捕笼摆好,将一只新买的鸡栓得紧紧的。然后我们则手持两把冲锋枪埋伏在离笼子三四十米的地方,如果那狐狸确实诱捕不了,就来个霸王硬上弓,用枪击毙它。我们不信,它的速度快过我们的子弹。
那晚月明星稀,能见度不错。我们斜躺在草地上,能清晰地看见几十米开外的笼子,甚至可以看见笼子里影影绰绰的小母鸡,以及小母鸡间或传来的几声咯咯的叫声。
夜逐渐深了,周边一片寂静,虽然是春天,但凉意渐浓。正当我们想眯起双眼小憩一会的时候,老董忽然推了推我,说,你看,有情况。
我一惊,睡意全无,睁眼一看。他妈的,怪异的一幕出现了,只见一个步履蹒跚的人来到笼子前,然后前后左右瞧了瞧,确信没有人,就蹲下身子,从身边掏出一截大约是小铁条之类,将笼门卡住、然后,他借着熹微的月色,将那小母鸡的头一拧,鸡儿就停止了鸣叫。老董见了,再也按捺不住心中的那团无名火。对着夜空,“哗”地一梭子弹全部打了出去,只见一串流火划过,伴着巨大的枪声,夜空霎那艳丽无比。而那个正在笼子前对小母鸡下手的人霎那间被吓瞢了。他忙跪倒在地,不断地磕头求饶。我们用手电筒一照,见是这个村子里的一位村民。是个单身汉,平时好吃懒做,喜欢占点小便宜。我们将他押到大队部里,把大队长叫了起来,说,我们抓住了一个偷鸡贼,是他把我们诱捕狐狸的鸡都偷去吃了,你说怎么办好?
我们的本意是尊重大队长,这件事出在村里,应该告知大队长。没有想到大队长听了我们的话却很不高兴,他指着我们的鼻子说,你们学生仔不要乱扣帽子好不好?!我们村子里社会风气很好,没有你们说的那种贼。我们说,队长,我们可是抓了个现行啊。队长说,这是一场误会,他平时有点小缺点,可人家根正苗红,祖上三代都是贫下中农,他爷爷而且还参加过“三五支队”,是个老革命呢。我们知道大队长护着他,可人赃俱获,我们的损失总要赔偿的吧。队长眼睛翻了一下说,什么叫赔偿?本来就不是偷,也就谈不上什么赔偿不赔偿了,是不?他敲了敲手中的旱烟管说,这样吧,你们知道,这西面的一片山都是我们大队的集体山和自留山,里面的动物也都是我们大队的。要我说,那赔偿什么就不要再提了,再说大队里也没有什么资金积累,平时开个会连买个灯油的钱也没有,那来的赔偿款。以后你们到我们西山里打个麂子,捕个狐狸什么的,我们也网开一面,不与你们计较。这下两下扯平了吧。
我们听了,感觉到这队长确实厉害,简直是一头老狐狸。知道再说下去,也说不出什么名堂了。便提了那只屈死的小母鸡,回到了场里,连夜烧水拔毛,将它煮了、吃了。但对于猎狐的事情,从此就不再提了。据说,那只白狐有时候还会从山上下来,抓走村民家里的鸡子。但我们有理由怀疑,这其间大都是人为的一些因素所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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