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大乌珠 于 2014-11-9 10:58 编辑
主动下乡 20世纪70年代以后,国家开始允许知识青年以招工、病退、顶职、独生子女、工农兵学员等名义逐步返回城市。城市里的适龄青年,如果在体育、艺术、外语等方面具有非凡才能,也能得到不下乡的赦免牌。“走后门”的现象比比皆是,当时流行:“有上等后门的进部队当兵,下等后门的进工厂当临时工,没后门的闲散在家,等候时机。”报章上很快涌现出一批“扎根农村”的知青典型,现身说法如何在广阔天地里大有作为,猛烈抨击各种“走后门”的不正之风。 政治形势云谲波诡,底层群众的选择也就因人而异。哈尔滨高三学生张文慧的家教比较传统,父亲的事业心很重,对子女要求也严格。事实上,张文慧也有过一次机会。报考哈尔滨京剧院时,唱功、形象都不错的她已经通过面试,最终名额却被挤掉。妹妹文萍回想,如果那时候父母也走走后门,帮一把,姐姐的命运可能会不一样。 1976年,张文慧主动选择下乡,去了黑龙江省建三江管局勤得利农场工程队。她会写信告诉家里盖房子很累、农场出什么大事了,却不轻易流露内心的情感。 很快形势变了。1977年恢复高考,人人都想请假回城复习,那些坚定的扎根派们也迅速转向。同学之间已不复下乡时的天真烂漫,明里暗里、有你没我的竞争多了起来:有门路的,耍手段的,各显其能。张文慧是班长,连队领导担心请假的人多了,人心散掉,没有准她的假。想进农场的文艺团体,发挥自己的特长,领导也不同意。在后来屡屡被描述成“翻开历史新一页”的1977年,张文慧的前途像被设定了一样,没有选择的余地。 那年月,报章、电台宣传的知青典型,无一不是刻苦耐劳、热爱劳动、生活艰苦朴素、关心政治和阶级斗争的。在要求进步的青年眼里,入党意味着组织上的认可,也是提干、改变命运的先决条件,这成了张文慧晦暗前途里的一丝希望,个性单纯的她却再一次成了炮灰。多年以后,这些过往只浓缩成一句话“因入党问题发病”,记录在她的入院病历上。 没有人确切知道张文慧当时的内心隐痛,她尝试自杀,未遂。连队领导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通知张家接人。父亲接她回家后,对这段细节讳莫如深。妹妹文萍至今不知道压在姐姐身上的最后一根稻草,具体是何时何事。
回娘家 文萍只比张文慧小一岁半,命运却迥然不同。她没有下乡,1978年考上大学,学医;弟弟张兵1979年也考上军校。张文慧回家后,一住二十多年。文萍和张兵回家时,很少在大姐面前说自己高兴的事情。“她会在意的,会觉得你们都上大学了,成家了,有孩子了,我什么都没有。” 父亲去世后,80多岁的母亲身体也不好,需要人照顾。2009年,文萍看凤凰卫视《冷暖人生》,知道了北大荒知青安养中心的存在。她开车带着张文慧去考察,拜见当时的院长、科主任、护士长,才办理入住。 起初张文慧很不适应集体生活。白天她不像大伙儿一样坐在餐厅里,一直站在墙角边。日子久了,后背磨出一块厚厚的茧。有一次想家想得不行了,夜里从房间门上的小洞钻出来,站在院子里才发现自己无处可去。 文萍为此很纠结,春节时便把姐姐接回家,住几个月再送回来。张文慧不想回医院,“我在家也不闹,也不给你们添麻烦,我为什么就不能在家呢?”好的时候,张文慧帮着刷碗、搞卫生、洗衣服,做家务没有一点怨言。等不及文萍下班时,张文慧会自己去院子里散步。她喜欢在大街上看车,能看上一两个小时。有过几次,情绪不稳定,看着看着就往马路中间走。文萍看不住,只能再送走。 天气好的时候,护士们会带她们到楼下院子里晒太阳、跳大绳。“文艺分子”张文慧这时候会露两手。“风吹着杨柳,啦啦啦啦啦,小河的水流,哗啦啦啦啦,谁家的媳妇,她走呀走得忙呀,原来她要回娘家。左手一只鸡,右手一只鸭,身上还背了一个胖娃娃呀,伊呀伊的喂。”她唱这首《回娘家》时,满脸欢喜。 为了照顾和了解姐姐,文萍自学了精神分析,2006年还通过国家心理咨询师资格二级考试,她的愿望是退休后创办一个康复机构,接姐姐回来。 知青科的多数老人没有张文慧这么幸运,有的家属杳无音信,有的一年半载打个电话,有的送来时就把遗照相框准备好了。对他们来说,北大荒知青安养中心很有可能是此生的最后一处栖身地。
(应采访对象要求,文中均为化名)
撰稿/沈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