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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金火鸟 于 2014-10-4 21:53 编辑
《深度痕迹》第十六章(2)
虽然已出伏,但八月末的“秋老虎”更厉害,天气仍然十分炎热,酒店房间里空调开着,小玉和芦叶芳及大哥早已到了半个时辰,本来是不带哑吧大哥来的,但把他一人留在敬老院又怕他惹事,只好带他来了。贺冬生向来都是准时赴约的,而且总是提前五至十分钟到达,他是从单位下班直接赶来的,没有出席官场应酬西装革履式刻板修饰,上身着白短袖衬衫,穿一条深兰色的西裤,黑色软皮凉鞋,衣着普通、气质不凡,看上去就是一个国家干部,再加上他长得英俊潇洒,虽然已五十开外,仍给人一种朝气蓬勃、英姿焕发的印象。他进入酒店上到三楼,小玉早已在房间门口等候,小玉喜气洋洋地把他引进房间,直奔坐在靠窗边的一名满头银发的老人走去。
“妈,贺主任来了,我给你介绍一下。”
房间是个二十多平米的中等包房,可以坐十多位来宾吃饭,贺冬生绕过圆餐桌,笑容可掬地朝芦叶芳走来,一边老远就伸出手说“我们都是下乡的知青战友。”银发老人也微笑地向他伸过手,当两双手握在一起的一刹那,贺冬生猛然感觉对方布满皱纹的面容似乎是有些熟悉,被他握住的手尽管皮肉松驰,却仍有一些柔软,也有一丝丝地熟悉,当他再仔细地端详眼前这位银发老人的时候,他惊呆了,仿佛武林小说中被施了定身术的武林侠客,直挺挺地定身在那里,两双握着的手也像粘在了一起。他觉得大脑一片空白,他认出了她正是自己三十多年前的初恋情人,兵团战友芦樯楠,他半响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也半响说不出话来,他感觉是有些眩晕。芦樯楠虽然是有思想准备的,但就在贺冬生认出她的那一瞬间,当两双眼睛目光碰在一起时,她的手也震颤了,微笑的脸在强撑着,他们都被时光瞬间地抛进真空,也似乎是抛到了遥远的过去。当他们回到现实世界时又都不敢相信,这一切是真实的存在,天底下就能有这么巧的事。
“真的是你吗?我曾经想过姓芦的是不是你,可是名字不对,地方也不对,怎么也没想到就会是你,看来这一切的一切都是天意,是我该做这些事的……”贺冬生没有再说下去,他说的时候声音也小的似乎只有芦樯楠才能听清。哑吧哥是在傻笑着,小玉却感觉他们像一对老熟人似的,还有点奇怪的感觉。
“我已经猜到有一阵了,一会慢慢讲给你听。”芦樯楠也轻声地对他说。她抽回手让大家都先坐下,她让贺冬生坐在正中间,自己紧挨他坐下,小玉也在贺冬生的旁边坐下,哑吧哥哥挨着小玉坐。小玉开始给大家斟酒,芦樯楠把酒瓶拿过去亲自给贺冬生斟满一杯啤酒,又给自己斟满,菜也陆续上来了,芦樯楠端起酒杯对贺冬生说:“感谢你这近三年来对我的事、为我家的事给予的无私的帮助和支持,我已多年不喝酒了,但今天用咱们北方的话说叫一切尽在不言中,都在这酒里边,这杯酒我敬你。”贺冬生也拿起酒杯与她碰了一下杯说:“我做这点小事不值得提,都是应该的。”他们双目对视,然后一饮而尽。“你怎么会去插队了呢?”贺冬生放下酒杯问芦樯楠。芦樯楠放下杯子慢慢地答道:“说来话长了,我们先吃点,让我慢慢地讲给你听。”小玉这才找出了点奇怪的根源,她睁大眼睛问他俩:“原来你们早就认识?”
贺冬生点点头,芦樯楠答道:“是啊,我们曾经是兵团战友,后来你贺叔叔上了大学,我转插到咱们镇上,本来是想曲线回京的,后来却嫁给了你爸爸,生了你们哥兄妹,我也就走不了,当了一辈子地地道道的农民。”她说的这些话更象是给贺冬生听的。
“妈,你怎么不上大学,当这农民遭了一辈子苦,还让人看不起,你看贺叔叔上了大学还当上了大官,你就是不当官最起码也会留在城里边呀!你怎么那么傻要嫁给我爸爸这个农民。”小玉嗔怪地说。
“傻孩子,谁说妈不想上大学,当年妈也和成千上万的上山下乡知识青年一样都想上大学,那时上了大学不但能弥补文化大革命运动使我们失去的学业,能够学到知识和本领,而且在那个年代上了大学也就预示着将改变人生的命运,但不是随便哪个知青都能去上大学的,那是组织推荐谁去谁才能去,当时上大学要家庭出身好、历史清楚、本人表现要好、是党团员。妈妈的表现虽然还很好,可你的姥爷姥姥文革中都被打成反动学术权威,家庭出身又不好,妈妈是几次有机会而没被推荐上的,唉,那时的事你们这代人今天是不会懂的。”小玉一脸的茫然,她的确没弄懂妈妈说的这些事。什么家庭出身、历史,她不知道都是什么概念,也不知道它们和上学的必然联系,今天的年轻人还有多少人去研究那个动荡年代的事情。贺冬生听了芦樯楠的话好一会没有吱声,他不知道该说什么,他怕说不好会更加勾起芦樯楠悲伤的往事,他想说点安慰的话也不知为什么没有说出口,大家都沉默了一会,贺冬生才对小玉讲:
“其实你妈妈当时在我们团部是知青中的优秀青年,文化基础是佼佼者,工作能力也很突出,都比你贺叔叔强,我现在也不是什么大官,就算是个干部,但能力水平也不比你妈妈强,在现实生活中并不是当官的就都有能力和水平,很多有能力和水平的人也不一定能当上官,这就是社会的复杂性。更是因为那是个动荡的年代,也是一个失去了公平、失去了秩序、失去了法制的年代,在那个极左的年代,很多事情别说今天的你们年青人、就连当时的成年人如今也没有全弄明白。”说完他仿佛又回到了三十年前的兵团生活,回到了团部那座中字型的红砖房,回到了科研连的试验田,回到了武装连队的训练场。兵团生活的每一段记忆就如电影中的蒙太奇,一幅幅的画面闪现在眼前,他的眼前又闪过了他和她在一起学习的办公室,他们初恋的拥抱、热吻和交欢,他们在园艺果林中的漫步和办公室与原始森林的鸿雁飞书,一切历历在目,仿佛就在昨天。芦樯楠也被贺冬生的沉思带入了遥远的回忆,她想到了兵团热恋后的分别,想到了他到小兴安岭采伐时的书信热恋,他到科研连和营部后的思念,她回北京与他在东北时的误会,还有他上学后的变心与哀怨。而今他们又相见了,把她埋藏在心底的痛苦又统统翻腾出来,生活中常常就是这样,越是想要忘掉的痛苦,偏偏就不让你忘掉,不过她也感谢老天,让她又见到了经常在她心底中出现的人,一个她曾深爱着的人,又在她心里深深划了一道伤口,留下深深痕迹的人。小玉也被他们的相见搞乱了心,虽然她不知道也没有看出他们曾经的亲密关系,但她已知道他们曾是一同工作过的战友,而且是很好的朋友,难道妈妈就是贺叔叔说过的哪个兵团战友?那她今后将如何处理她与贺冬生的关系,她预感到她和他可能再也不能亲密地发展了,贺冬生认出了妈妈是他的战友,依他的为人和性格就会坚决地拒绝她的爱,哎,这可能就是天意,看来真象他说的一样他们是不会有结果的。但无论怎么说他都是我心中最喜欢的人、最爱的人,她感谢老天给他们的曾经拥有的拥抱和热吻,感谢并永远记住他真诚给过她的爱。此时的贺冬生却似乎已经忘记了小玉的存在,他关注的是芦樯楠,他急于知道她是怎样离开兵团的,又是如何留在东北的,这些年她是怎样生活的,她心中恨他吗?当他开口要问她这些时才猛地感觉到了小玉的存在,他发现小玉似乎也在想心事,他又想到了他和小玉曾经产生的情感,他羞愧,感到脸在发烧,他怎么会爱上她的女儿,这也等于是他自己的女儿一样,他也庆幸、庆幸自己还是把握住了自己,虽然他们拥抱亲吻过,但他始终没有越过那个禁区,他庆幸自己的理智战胜了欲望。想想真是后怕,如果他入侵了那个禁地,他的罪孽将是深重的,那今天见到芦樯楠会是何种情景?他简直不敢想下去。他感谢苍天有眼,发现了他不该去做的事,冥冥之中象是老天爷在用手拦住他,让他在爱的欲火中退缩而没有作孽,如果说30年前他对一个深爱的女人做了孽,那么30年后他又对一个深爱的女人积了德。30年前他伤害了心爱的女人,30年后他帮助了心爱的女人。而这两个女人竟然和他有割不断的情缘,这真是不可思议的事,简直可以写一部小说。他感谢芦樯楠处成的这次会面,让他见到了心底常常思念的人,也让他从已经开始迷茫的爱中清醒过来,更让他知道了他今后要做的事,那就是帮助这对他深受的母女脱贫致富,开始新的生活。他还是没忍住问芦樯楠:“这些年你的生活真是太苦了,你是怎么过来的?为什么要改名字?什么时候改的?”
芦樯楠望着贺冬生苦笑了一下说:这些年我的生活孩子们只知道他们出生后的一小半,他们出生前和不记事的时候他们是不了解的,现在小玉他们也都到了该成家的年纪,现在讲讲也无妨,可能有些事对他们今后的生活也有借鉴的意义。可惜那两个儿子不在身边,老大又是先天不足,也只有小玉能听到妈妈年轻时的秘密了。说来话长了,当年你贺叔叔他们那批知青上学走后约半年多的时间,我接到几名在农村插队同学的信,讲了他们一些人已开始在办返城的事,问我想不想办,当时兵团还没有出现返城的热潮,除了上学的以外,只有极个别的人在秘密的办理这种事情,所以我在兵团是不敢想这些事情的。后来在几次的同学通信中他们告诉我如果兵团不好办可以先转插到他们那里然后再办返城,我的心开始活了,想到自己在兵团上学无望,好战友、好朋友,心爱的人也上学走了,母亲一人还需要照顾。于是,就让我的邻居,也是低我两届的同学帮我偷偷地办起了转插,没想到转插手续十分简单,很快同意我转插的接收函就来了,我走的当时很多人不了解内情,还以为我办了返城,很是羡慕我,以为我家很有门路,也有一些人对我去转插不理解,为什么要从条件好的兵团转去当不拿工资的农民?我走的那年正赶上是一个寒冷的冬天,那是1974年的春节前,我离开了战斗了五年的生产建设兵团,来到了离省城最近的宾城县兰花乡报到,那一天漫天飘着鹅毛大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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