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当年的青年队长怀页如今已成了老汉,他站在石窑前大声呐喊着:“噢——叶广荃回来了!”我猛地感到一股热辣辣的东西涌了上来,再也按捺不住,泪如泉涌。此时此刻,在这一刹那间我顿时醒悟,三十多年的困惑迎刃而解,当我面对这片黄土地,面对年轻时曾洒过汗水泪水的地方,面对这些纯朴的乡亲们时,不是怨,不是悔,不是恨,而是充满了感激之情。
后段家河——这里是我走入社会的起点,是这片黄土地和老区的乡亲们以他们博大的胸怀接纳、包容了我们,教会了我如何做人,如何去面对社会,以致在今后的人生道路上,无论面对逆境与顺境,总能走得扎扎实实,一步一个脚印。
正如有人对知青的评价所说:……青春的记忆是他们生命中的一个底色,他们常常拿它作为辨别真伪的一个参照系。几十年过去了,历史和现状一旦让他们迷惑,他们就会拿出来比照一番,就可能会得到有血有肉的证据。
已是老态龙钟的副队长生儿来了,还是像当年那么能说会道的三元来了,怀页的哥哥哑巴来了,罐子的妈妈和花念婆姨来了……在家的老乡都来了,聚在我们石窑的院子里。他们询问着顾小容、王蕴环、庄兆兰怎么样,问男知青杨朝飞、王极新、董孟新、刘振农可好,还告诉说前几年许爱国回来了一趟。
儿子看到他们都能认识、记得,并一下子叫出我的名字,很是受感动。前不久,看《凤凰大视野——黄土地青春记忆》节目,里面的一位老乡说:“陕北有两次闹红,一次是红军到陕北来,老百姓敲锣打鼓接回来;二次是北京知识青年到陕北来,打着彩旗,敲锣打鼓地接回来”那几年的经历对我们来说是永世难忘,而对老乡来说同样也是忘不掉的。
老乡说现在的日子比我们在时过得好多了,目前政府实行了退耕还林的政策,国家给补贴,山上种了好多果树,果子熟了还能卖钱,村里的年轻人都出去打工了。他们感谢几年前我们知青集资帮助队里拉了电,如今村里都通了电。能看出,他们的生活好了,村里比原来绿了。我感到欣慰。
涞构和从前婆姨做了一顿地道的农家饭烙饼摊鸡蛋和棒楂粥,儿子说头一次吃这么香的地道的柴鸡蛋。吃罢饭,该走了,乡亲们一再挽留,但天黑前我们一定要赶回乡里住,因为天又阴了,一旦下起大雨,这段土路汽车无论如何是开不出去的。涞构拿来了整整一口袋黄澄澄的小米,从前婆姨往车上放了一纸箱柴鸡蛋,还说要给捉上只母鸡带走给娃(指儿子)下蛋吃,谁又塞给半袋糜子和村里去年结的大红枣,还有谁……
我感受到了乡亲们的一片心意,沉甸甸的。
一共在村里待了不到三个小时,而我却在离开这儿整整的三十五年后,才完成了这次不到三个小时的回归,不是路途的遥远,而是心理历程的艰难。我们在村里走着、看着、寻找着,儿子问我在找什么,我说:“脚印,青春的脚印。”
再见了,留下我们无数脚印的山间小路,村中那条依然流淌的小河;再见了,我们曾经住过的窑洞;再见了,淳朴的陕北老乡们,那山、那水、那人……
作者:叶广荃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