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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山辞

2025-5-31 16:57| 发布者: 安宁檬| 查看: 33| 评论: 0|原作者: 东山峰知青

摘要: 故山辞东山峰始终沉默着。阔别四十几载,记忆里的你仍是衣衫褴褛的垂暮老者,褶皱里积着终年不化的雪。而此刻,你披着云雾织就的素纱,在游人的惊叹里舒展腰肢,恍若新嫁娘。暑气蒸腾的午后,引擎声穿透山林,惊醒了 ...
故山辞
  
东山峰始终沉默着。阔别四十几载,记忆里的你仍是衣衫褴褛的垂暮老者,褶皱里积着终年不化的雪。而此刻,你披着云雾织就的素纱,在游人的惊叹里舒展腰肢,恍若新嫁娘。
暑气蒸腾的午后,引擎声穿透山林,惊醒了沉睡的蝉鸣。推开车门的刹那,山风裹挟着青苔的气息扑面而来,一扫满身的困顿与疲惫。我跪坐在老茶寮的青石板上,粗陶碗里的秀峰毛尖在清泉中舒展腰肢,那翠绿的茶芽仿佛在诉说着往昔的故事。茶烟袅袅升起,远山在其中若隐若现,那些棱角分明的往事,早已被岁月研磨成水墨氤氲的轮廓。
沿着蜿蜒的山径,老皂角树依旧在风中翻动着银元般的叶片,发出沙沙的响声,仿佛在轻声诉说着岁月的往事。石阶上的苔痕,宛如时光的篆刻,记录着岁月的痕迹。炊烟袅袅升起,四十年未变的腊肉香随风飘散。忽有熟悉的石门官话掠过耳畔,惊起满心雀跃,我急切地转身,却只见云雾漫过空山,不见了那熟悉的身影。我这遗落在都市褶皱里的旧人,只能在翠嶂间打捞那些泛黄的记忆:知青点斑驳的语录墙,机耕队轰鸣的拖拉机,场部商店玻璃柜里融化的猪油桃酥,梯田的等高线依然绣满山峦,从云端垂至谷底。响水沟的飞瀑日夜捶打苍黑岩壁,水雾中依稀晃动着佝偻的背影。那些与荒山摔跤的年轻人,将青春夯进层层叠叠的茶垄。如今场部的红砖房已坍作春泥,唯有守山的老者倚着断墙打盹,皱纹里蛰伏着整座山的历史。
暮色漫过山脊时,流云正将群峰裁成孤岛。我忽然懂得,所谓上山下乡不过是历史长河激起的漩涡,而真正的故事都沉在潭底:早春冻土里发芽的土豆,暴雨夜漏雨的茅棚,油灯下传阅的禁书,还有那双将返城通知书揉碎又展平的手。
山月渐明,晚归的牧童甩响竹鞭。空谷回声里,我听见大山在吟唱永恒的辞章:所有炽热的、疼痛的、不甘的,终将化作腐殖土,供
养新一轮的春绿。
重返东山峰那日,我撞见了二十年前的自己。那个在雪夜岩壁上刻诗的少年,正与山风一同消散在茶垄深处。记忆像被虫蛀的胶片,越是凝视,越是洇开细密的裂痕。唯有峰顶经年的积雪,始终映着那行未曾风化的字迹——“此心安处即吾乡”。
1972 年的春寒里,一千三百名青年背着语录本涌进山坳,在花岗岩上凿出第一间知青房。十年潮涨潮退,石墙上“战天斗地”的红漆褪成灰白,糖厂的铁管锈成褐色脉络,水库边的大寨梯田早被野杜鹃攻陷。当最后一批返城证明撕碎茅草屋顶的月光,这场逆流而上的迁徙,终是给山脊刻下了比响水沟更深的伤痕。
我常想,那些在冻土里埋下种子的手,是否也曾在深夜抚摸过回城的车票?理想主义者的热血与现实主义者的算计,在煤油灯下发酵成难以启齿的酸涩。茅草坡上的青春,终究成了城乡夹缝中畸变的琥珀——既非农人赤诚的麦色,亦非城里人矜持的瓷白。
暮色漫过吊脚楼时,山泉正将往事冲刷成新的传说。采茶机的轰鸣惊起白鹭,天街上的孩童追逐着无人机,民宿老板娘端来用虹吸壶冲泡的明前茶。只有石阶缝里半枚生锈的毛主席像章,还固执地守着某个暴雨夜的记忆:十六岁的少年蜷在漏雨的茅棚,就着煤油灯读《约翰・克利斯朵夫》,书页间夹着母亲从长沙寄来的水果糖纸。
山对面官音尖的绝壁将晚霞裁成流苏,飞瀑声恍若青铜编钟在云雾间敲响。我站在乐峰山庄的露台上,看万亩茶园随山势起伏成青黛色的涟漪。门环铜绿依旧,只是推开时再不会惊动梁间的家燕。布拖鞋踩着老楼梯吱呀作响,四十年前贴在墙上的景区规划图,正被智能温控系统的蓝光温柔覆盖。
夜色漫过窗棂时,山月爬上茶山。那些被时代碾碎的、被岁月风化的、被新绿覆盖的,都在露水降临的刹那苏醒。恍惚听见大山在低语:所有离别的终将重逢,所有埋葬的都在生长——以腐殖土的名义,以春芽的模样。
推开木窗的刹那,山岚便涌进来缠绕手腕。石蛙在深谷打着节拍,月光把冷杉的影子拓印在窗棂上,恍若孟浩然的诗句正在宣纸上洇开。我赤脚踩进雾中,任露水打湿的台阶在足底复活记忆——四十五年前那个数着星子等天明的少年,也曾在此处晾晒潮湿的青春。
木藤椅吱呀的节奏里,山风正拆解时光的纺线。背心浸透的不仅是晚露,还有岩壁上剥落的知青标语。夜市霓虹在远处明明灭灭,像极了下放那年母亲塞进行李的万金油,在无数个寒夜里渗出微弱的磷光。我裹紧衬衫走向灯火,却见圆月悬在茶垄之上,将万亩碧浪镀成银鳞。
坐在被岁月磨亮的石阶,脚掌读出了花岗岩的密语:1972 年深秋的挑粪脚印,1974底年返城皮鞋的胶底纹,2017年游客登山靴的防滑齿。蝉鸣织就的寂静中,山体随呼吸微微震颤——那是官音尖在清嗓,张家山在翻身,背课桌、木岭子的松涛正翻动泛黄的劳动手册。
夜露渐浓时,我望见幽灵般的甜菜埂从茶园里浮出。知青们夯土的号子声与采茶机的嗡鸣共振,烧火土灰的焦香缠绕着虹吸壶里的咖啡醇苦。水库倒映的银河中,茅草屋的残垣与民宿的玻璃幕墙彼此穿透,像两张叠错的底片,显影出时代递嬗的酸涩与温柔。
风起时,瓦舍窗棂上褪色的窗花簌簌作响。那些被锄头磨出茧子的手,曾在此处接过农妇偷偷塞来的烤红薯;油灯下传阅的禁书,曾在暴雨夜温暖过冻僵的指尖。如今智能温控系统的蓝光里,老支书孙子的手机正在播放宫崎骏动画——当年绘在黑板报上的拖拉机,正变成龙猫巴士驶过茶山。
我以掌心丈量石壁的温度,忽觉所谓乡愁,不过是时光的等高线。当无人机掠过当年放飞纸风筝的山崖,当电商直播的叫卖取代了换粮票的吆喝,东山峰依然在月下缝补着记忆的碎片。茶垄间起伏的不仅是春芽,还有那些未说完的独白,正借蟋蟀的琴声,在蕨根腐下悄悄生长。
四十五年不过是大山打盹的间隙。当年在岩壁上刻诗的少年们,如今成了风中飘摇的蒲公英。站在知青广场数着墓碑上的名字,却发现最深的刻痕都在活人心里——那些被烟熏火燎腌渍过的记忆,总在梅雨时节返潮。
暮色漫过天街时,霓虹灯管正啃食着晚霞。穿汉服直播的少女与摇蒲扇的老者共享长椅,无人机的嗡鸣惊飞了当年传递情书的信鸽。超市冰柜里排列整齐的腊肉,再不会在少年们的棉袄上留下油渍。唯有山凹深处,坍塌的知青房梁下,煤油灯的火焰仍在岩壁上投下跳动的影子:十七岁的我们围着火塘分食烤红薯,烟尘把每个人的睫毛都染成灰色,腊肉香渗进的确良衬衫第三颗纽扣的缝隙。
我踩着月光走向废弃的糖厂,铁锈正沿着 1973年的生产指标表攀爬。篮球架锈成了十字架的形状,野蔷薇从记工簿的裂缝里探出头来。守山老人用光伏板供电的收音机听着花鼓戏,突然指着云层说:“看,那些年烧荒的烟。”我们同时仰头,只见无人机群正为万亩茶园喷洒有机肥。
黎明前最深的黑暗里,退耕还林的腐殖土正在缝合大地的伤口。野猪拱开知青们夯实的梯田,山雀在坍圮的语录墙上筑巢。当第一缕阳光刺破雾霭,我听见整座山在深呼吸——新栽的楠竹与百年前的冷杉根须相握,民宿的玻璃幕墙倒映着茅草屋的残影,而当年我们埋下的时间胶囊,正在茶树根部酝酿第一道春芽。
护林员的摩托惊起一群白鹭,它们掠过水库的姿势与 1973 年别无二致。我忽然明白,东山峰从未改变容颜,她只是借着四季轮回,把知青的呐喊酿成山风的私语,将战天斗地的誓言沤成护林的栈道。那些被城市化舔舐的伤痕,终将在云海涨潮时,化作又一圈年轮。
背起行囊那年,我把大山的褶皱拓印在脊椎上。如今归来,松针筛落的负氧离子在鼻腔绽放,恍若当年茅镰刀割破指尖时,岩壁上溅开的野蔷薇香。
山泉仍用方言吟唱,只是水电站的闸门篡改了它的韵脚。废弃的水库底,1974年的搪瓷缸正在长出铜锈的苔藓。我踩着茶垄间时隐时现的甜菜埂行走,突然听见葛藤从岩缝里抛出绳索——那截系着青春结的藤蔓,终究没能捆住呼啸而过的时代列车。
半壶包谷酒在胃里煨着往事。茅草房坍塌的轰响中,我望见一千份档案在人才市场沉浮:被下岗通知单压弯的脊梁,比当年挑粪的扁担更沉;夜校结业证上的钢印,始终盖不过户口本上的农字戳。可冻坏的麦种偏在新时代发了芽——民宿老板老王正是当年的拖拉机手,他开发的"知青套餐"里,铸铁锅里翻滚的苞谷粥,竟比星级酒店的法式浓汤更让游人痴迷。
子夜的山风翻动林涛,像在诵读我们未写完的检讨书。野雌鸟的啼鸣刺破雾霭,惊醒了甜菜地深处沉睡的搪瓷脸盆。那些被岁月腌渍的委屈,此刻竟发酵出奇异的回甘。
晨光啄破云壳时,我看见自己的影子与1972年的少年重叠。护林员摩托车的轰鸣惊飞白鹭,它们掠过茶山的弧线,与四十五年前别无二致。民宿墙上的智慧屏幕正播放《龙猫》,而当年画在黑板报上的东方红拖拉机,正在动画里变身猫巴士。
下山前,我采一捧腐殖土装进行李箱。这黝黑的时光沉淀物中,既有茅镰刀锈蚀的叹息,也有茶芽破土的脆响。当车在盘山公路旋转时,头脑中感觉群山忽然向我倾斜——原来不是游子归来,而是大山正俯身拾捡散落的蒲公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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