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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型回忆文集《砺炼华年》连载之五十二
赴边之旅(三)
吴长厚
(八)
到天山厂不久,我们就有了自己的红卫兵组织,组织名称叫“红先锋”,是在傅佩璋首倡下成立的,这个名也是他想出来的。当时,我就感觉到,成立“红先锋”,可能是应景之举。其真正目的是向外界表明,我们虽然离开了学校,但是我们的革命理想没变,仍然坚守着红卫兵的革命精神。说白了,就是一旦有人说我们是“文革”的“逃兵”,那就把“红先锋”这个“挡箭牌”亮出来,挡他一阵子。我觉得,傅佩璋的用意就在这里。而且能看出来,傅佩璋也确实为之动了心机。他在会上,神情自然、用词严谨,讲了一番大道理,丝毫未露什么弦外之音。傅佩璋遇大事能对策在胸、面如平湖,足见其韬光养晦之心智,足见其良苦之用心,令人感慨,令人佩服。“红先锋”成立后,为了应景,先是搞了两次学习会,读读报纸,没什么可说的,就散会了。这显然不够量,怎么办?——排练文艺节目,给全厂演出。这是个好选择,而且大家都有了用武之地。写词的,编曲的,练报幕的,干得都很精彩。因而演出效果也很好,很受欢迎。特别是我们自编自导的《装车班之歌》,贴近实际,风趣活泼,在全厂颇有反响。
那个时期,我觉得,我们过的就是革命战士的集体生活,我们过的就是充满阳光的好日子。每月发津贴46元,除了伙食费还有零花钱。食堂的伙食要比一高中的食堂好很多。更重要的是,没有遇到政治类烦恼,好像进了解放军军营成了革命战士似的,觉得自己挺精神。那段时间里,我曾写过一首小诗,意在抒发革命战士才有的战斗豪情:“眼望奥拉峰,心想刘海英。同在农六师,为何她英雄。”(注:刘海英是农六师的支边青年,在一次抢险中英勇牺牲)
(九)
大约从第四个月开始,氯化碱产量逐渐减少,一天装一次车皮,有时两天装一次。看样子,产品结构可能有变化。果不其然,厂部决定上新产品——二硝基氯化苯。并且只把我们九个人内定为将来的技术骨干,参加技术培训(即前面提到的高技术岗位)。厂部只派了一个技术员给我们当头儿。他叫苏开第,陕西西安人,三十五、六岁,中专文化,是那里的“大知识分子”,很健谈,对我们很友好。天山厂把关系到未来发展的核心技术交给我们,足见其对我们的认可和重视。培训工程师是从青岛染料厂请来的,一个是王工,一个是李师傅。王工高而瘦,戴眼镜,知识分子模样;李师傅矮胖,满脸笑容,穿着工作服,老工人模样。那时候,工人阶级领导一切,李师傅是头儿,王工得听他的。王工技术水平高,讲课也讲得清楚明白。培训从二硝基氯化苯的物理性质、化学性质讲起,然后逐步深入。重点是二硝基氯化苯的制取,也就是实验室制法。在化验室里,王工边讲边操作,两遍后让我们操作。我们真切地看到了二硝基氯化苯的生成过程。原以为到这儿培训就该结束了,其实并没结束,接着讲的是二硝基氯化苯的转换和硫化青的生成。到这儿,我们才明白了,二硝基氯化苯只是中间产品,而加入某种溶剂再用催化法就可以把二硝基氯化苯转化为硫化青,硫化青才是最终产品(硫化青,又叫硫化黑,是一种染料,广泛用于纺织业)。
培训结束后,又给我们做了结业考试,然后王工二人回青岛了。苏开第跟我们说,下个月王工二人还来指导试生产。可叹的是,这些生活在戈壁滩“孤城”里的人们,哪里知道针对兵团的“三不准”规定(不准串联、不准贴大字报、不准揪斗当权派)早已被乌鲁木齐市里的造反派冲破。一场前所未有的风暴已在乌鲁木齐蓄势聚集,当它北上肆虐的时候,天山厂必是目标之一。还谈什么试生产?其实,“文革”对生产的影响已经严重凸显,氯化碱减产以至全面停产,是因为上游原料厂大搞“斗批改”,停产了,不供料了;导致天山厂长时间没有原料,不得不停产。
从第四个月开始,我们的工作量一天比一天少,直至为零。我们的情绪也随之低落。全国的文化大革命如火如荼,我们这儿却冷冷清清,无所作为,这怎么行呢?
(十)
虽然氯化碱停产了,大多数人休息了,但是还有十几个人搞设备检修,这显示着这个机构还在勉强地运转着。可是没过多久,天山厂突遭劫难。大约是第四个月中旬的一个夜晚,来了一伙造反派,围攻杨团长和陆政委及他们的家属,并打伤了警卫人员。至于那伙造反派从哪儿来的,深夜围攻杨、陆是何性质,都不得而知。第二天,杨团长和陆政委带着家属躲了出去。又隔了一天,有人在厂办公室墙上贴出了大标语:“打倒陆、杨、王、曹”,王、曹,指的是两个主任。还有人揪斗王、曹,说他俩是保皇派。仅仅几天,形势就急转直下,领导班子瘫痪了,全厂也就乱了。几天后,杨团长和陆政委回来了,也没能把这个乱局有效地扭转过来。
厂子乱了,必然有人跳出来,出头露面的人突然多了起来。有人私下里告诉我们,这个,是监狱里出来的;那个,是教养过的;那个,是劳改释放的;一口气儿点出来五六个。啊!这教我们惊愕万分,兵团里也有这种人?他们也叫军垦战士吗?
再回头想一想,几个月来没见到开大会,没听到团长政委讲话,群众对当前形势一无所知。一个团级单位竟被一伙“草寇”打乱了阵脚,且一蹶不振,可见其领导水平和领导能力与内地比是有差异的。
但是,那里的“以阶级斗争为纲”的意识却强于内地,很是“好斗”。在技术培训期间,我从苏开第嘴里,听到了针对我们这伙人的“另类”评论:抚顺的支边青年都是自己跑出来的,他们家庭都有问题。显然,这些话是从厂机关传出来的。听后,我内心愕然,表面却装得很平静,只淡淡地笑了笑。我当时就觉得这是一个潜在的问题,迟早都可能发酵。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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