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创业队 七十二 公出

陈维新

七十二、公出

我们队又分配来一位转业兵，叫“李贵”，任副队长主管生产，二十七八岁的样子，大高个，皮肤粗糙且黑。小鼻子小眼睛小嘴巴，两侧的嘴角常常挂有白色的沫子，笑的时候嘴型像瓶口那么圆，怎么也撑不开。能抽烟，食指和中指被尼古丁熏得黑红黑红的，没什么文化，一看就知道是个农村兵，穿着一身军装只是没有了帽徽和领章。

有一天我去公社办事，李荣久书记把我叫到他的办公室，问我；“小魏，你爸是房产段的吧？”

“是啊，”我感到奇怪，心想他问这个干什么。

“咱们公社需要一些玻璃和水泥；”他看着我接着说，“你能不能去你爸单位帮咱们买些回来。”

我喜出望外，这是能回家呀，马上应诺；“可以呀，没问题。”

“那好吧，明天你就回去，这些物资要尽快地发回来，上秋了等着用。”然后他又领着我来到办公室开了一封介绍信。

听说我要回家办事，好多人都很羡慕，有捎带东西的，有捎信的。李贵找到我说；“小魏，明天你嫂子回绥化跟你一起走。”

“我嫂子？”我疑惑地望着他。

“我媳妇，”他马上解释着；“她没出过门，还抱个孩子，路上你多关照一下。”

“放心吧，李队长，我会尽力的。”我向他保证。

晚上李队长的媳妇来了，抱着一个刚满一周岁的小女孩，在女生宿舍住了一宿，第二天吃过早饭我们就出发了。

船站是在江边的半山腰上，居高临下我看见江边停着那艘高大红色的08号客轮，能赶上这趟船算是她们母女有福啊，虽然慢些，但是船上有卧铺能躺着睡觉啊。嫂子买的是三等舱，票价是六块钱，我买的是二等舱，票价是十二块钱，因为是公出公家报销的，借此机会我也享受一把。

客轮的第二层是餐厅和二等舱。二等舱是全封闭的，中间是一条狭长的走廊，地板上铺着红色的地毯，棚顶很低，几只卧式灯泡散发着橘黄色的灯光，显得有些幽暗和安静。两侧是全封闭的包房，每个包房里住八个人，四张床，上下铺，床上有枕头和毛毯，很舒服的。

晚上八点开船，往佳木斯方向是逆水行舟需要三夜两天。包房区里的客人少，所以甲板上很安静。能坐上二等舱的人基本都是有点身份的，与三等舱相比，就好比是大车店与招待所的层次。从设施和环境上比照也是贫民窟与富人区一样的泾渭分明。因为我是公出有幸挤进了富人区，住上了二等舱，自觉地变得有些矜持和文雅了。

我的那个房间里有两个县公安局的公安，穿着白色的警服，还有两个女的是县医院的，其他几个是外地来办事的。大家都很客气，尤其都是一个县的互相认识，那个大高个的公安叫王德胜，说说笑笑的很有素质，后来我俩成为了好朋友。

我的床铺是靠着窗户的上铺，趴在铺上就能看到外面的江水及岸边的草木，我带了一本书《政治经济学》，躺在铺上看书，困了就睡。

这艘船是够慢的，船尾的那个大轮子“啪嗒，啪嗒，”不紧不慢有节奏地转动着，三夜两天的行程是够寂寞的。我除了在甲板上逛逛，有时还到楼上的三等舱看看嫂子有没有什么事，剩下的时间就是在铺上躺着，闭目遐思，让思维在浩瀚的时空里任意穿梭，将记忆中的陈年往事像书本一样翻来覆去的品味。

寂寞是时间的驿站，寂寞是身心修养的温室。

我站在甲板上凭栏远眺，江风拂面，岸上的草丛翠绿盎然，间或掺杂着几朵各种颜色的鲜花，心情极其轻松和安然。

我心想创业队的那帮人此刻在干什么呢？还在挖水沟？我们创业队的院子下点雨就积水，所以在院子的四周挖一条半米深的排水沟。我已经挖了一天了，院子的地下全是千年的草垡子和坚硬的树根子，很难挖，潮湿的阴沟里积聚着成堆的蚊子和小咬，脚脖子和手脖子被它们咬得全是包。这次公出让我有幸躲过了挖土沟这样的苦力。现在我站在船上悠然的观山望水，每天还有六角钱的差旅补助费，心中大为庆幸和舒坦，清闲自在啊。

忽然我看见苏联那边的江岸边，有一个老毛子头戴着一顶鸭舌帽，上身穿着深蓝色的紧袖口的上衣，下身穿着一条前襟带护兜后面是绷带的那种裤子（应该是工作装），脚上是一双黑色的高腰水靴，蹲在江边在洗什么东西。他知道我们正在看着他，所以他一直低着头也不看我们的船，我正在好奇地看着，那个大高个的公安王德胜走了过来。

我问；“他在洗什么呐？”

王德胜呵呵笑了两声说；“可能是洗土豆，他们喜欢吃土豆。”

我像发现新大陆一样感到惊奇，自言自语地说；“哦！他们那边也有土豆啊。”

王德胜哈哈地笑着说；“那是他们的主食啊，你以为就咱们有土豆啊，哈哈哈。”

正说着就看见那个老毛子站起身，背起身边的一个白色的袋子，好像挺重，他前倾着身子爬上岸，蹶得蹶得地走了。我发现这个老毛子的个头不太高，按理说外国人应该是又高又膀的啊，可是我现在看到的这个人怎么这么矮呐？莫名其妙。

远离了繁重的劳动，远离了肮脏凌乱而又黑暗的宿舍，晚上我躺在卧铺上毫无睡意，白天躺了一天了哪还有困意？舒服啊，太舒服了，三天两宿一直这样躺着我也不会感到疲惫，我要好好地享受这次公出的机会，作息时间任我随意支配，就连那五角钱的炸酱面都让我感到香喷可口，百吃不厌。

环境能影响人亦能改造人，怪不得戴新迪去了一趟大寨，回来时说话都卷着舌头。像今天这样的旅程，无论是快还是慢，对我来讲都是一种难得的享受。时间只是这个享受的过程。相反，如果要坐上那种小机动船，恐怕任何人都不可能有这种神闲气定，悠然自得地感受了，因为那种小船的本身就是粗野简陋，不可能营造出如此高雅的环境和气氛。如果真的坐上了像上次回家的那种小船，或许就变成了旅途就是遭罪，时间就是煎熬了。

第三天的早晨五点多钟达到了佳木斯，我又回来了，时隔不到一个月的时间，我又踏上了家乡的土地。

没有公交车我们只能步行，嫂子抱着孩子，胳膊上还挎着一个花布的包裹，另一个旅行兜由我拎着，我背着一只书包，双手一边拎着一个旅行兜。站前路很难走，“七零九工程”刚刚结束，（人防工程）挖了好几年了路面也没有铺设，坑坑洼洼，积水汪汪，汽车驶过时左右摇晃，车帮子叮铃咣啷的乱响，泥水飞溅。我和嫂子在路边踩着别人踩出来的小道，小心翼翼地行走着，有水洼的地方被好心人铺上了几块砖块。

家里人看见我很是惊讶；“这才几天啊，你咋又回来？”

我得意地告诉他们说；“我这次回来是公出，是给公社买玻璃和水泥”的。

同时我又介绍了李贵的媳妇，我妈看见孩子那么小，从被柜里拽出一条被子铺在炕上，让孩子躺在上面睡觉。嫂子让我去火车站看看有没有下午的火车，我去火车站看了一下回来，告诉她下午有一趟去哈尔滨的火车。吃完中午饭她执意要走，我推着我爸的自行车把她娘俩送到火车站

龙行天下

受命公出再回家，
二等舱中自在暇，
到家得意洋洋处，
推车送嫂去赴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