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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长里短之七
——一位先贤的故事
安宁檬
老人是一本书。与90岁的老母亲聊天，就像翻一本永远读不倦的书。这本书里有祖辈的传奇，母亲的人生，还有我的童年。有时候，我还有幸成为母亲某个秘密的第一个读者。
我常和妈妈一边做事一边聊天，天南地北，家长里短，什么都聊。母亲近记忆和远记忆都很好，思维清晰，耳聪目明，我常希望自己像母亲，再过几年也不要痴呆就好。时近国庆，老母亲不免抒发一下家国情怀。她感慨道：建国都71周年了，你们这些新中国出生的孩子都老了，我们咋不老啊！说着说着，老母亲突然有点神秘地说：“其实我在很小的时候就见过地下党。”这引起了我的兴趣，过去只在书本上电视上看过地下党，不知妈妈见过的真人是什么样的。妈妈就跟我讲起了上个世纪三四十年代的事。
母亲的祖父是县城有点名气的太医（后来作为名医写入了地方志），祖父当家，思想开明，母亲四岁就被送入私塾启蒙，读些“人之初、性本善”之类的本子。后来转入一所私立学堂，学堂办在一个叫“蓝家祠堂”的地方。蓝家是当地的大户人家，其商号“蓝云台”主营茶叶，集生产销售为一体，产品遍销周边几省特别是藏区。母亲入读这间学堂的时候，有五六位先生，听说都是从成都来的大学生，每一位都很有学问。其中一位蓝先生，是蓝家长子，听说学堂就是蓝先生主办的。蓝先生从成都一所大学毕业，请来他的同学，说服蓝老太爷出资捐屋，办起这所学堂。学堂收费极低，课程新颖，除了教“之乎者也”，还教现代语文、算术、唱歌、体育、图画等课程，学生们非常喜欢。
蓝先生文质彬彬，衣着朴素，无论白衬衫还是黑大褂都洗得干干净净。他领着几位老师，上课极其认真，和蔼可亲，讲起课来生动活泼，知识渊博又深入浅出，就连最不愿意上学的学生都喜欢上他的课。有时课后，先生们还会留下一些年龄大的学生，不知搞什么活动，令母亲十分羡慕，因为她年纪小没资格参加。
母亲望着高远的天空，表情凝重地沉浸在遥远的回忆里。她说，后来，有一天，学堂关闭了，老师们不知去了哪里。学生们跑到祠堂门前守候，只看到一脸痛苦的蓝老太爷，消瘦了许多。听大人们说，蓝老太爷的儿子没了，那不就是我们的蓝先生吗。从此再无任何消息。直到解放后，妈妈在另一座城市碰到原来学堂里年纪较大的一位同学，才知道蓝先生和其他几位老师都是中共地下党人，他们教书的同时也在执行着秘密任务。蓝先生在一次行动中，为了掩护其他同志而牺牲了。年纪大的几位同学当时跟着老师参加了一些活动，后来又跟着幸存的老师到了北方革命根据地，他们现在都是老革命了。
母亲自言自语着：你说蓝先生图个啥，缺吃少穿吗？他家境那么好；他又有学问有才干，必定也有个好前程。可年轻轻的就没了。老母亲在建国七十一周年时讲起蓝先生，其实她心里十分清楚蓝先生是为了啥。
想起唐代大诗人杜甫旅居成都期间写的《茅屋为秋风所破歌》：“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风雨不动安如山。呜呼！何时眼前突兀见此屋，吾庐独破受冻死亦足！”我想，蓝先生应该是心怀这种志向的先贤们中的一位吧。
2020年9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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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0-9-26 10:27: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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